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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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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壁橱还挂着一袭草绿色的粗呢大衣,一件黑色皮夹克,还有几件旧毛衣,大概很久没有人穿,透出一股强烈的樟脑味。我把西装外套挂回原处,傅老爷子把壁橱门仍旧拉上,然后引着我回到客厅里去。 “阿青。” 我们坐定后,傅老爷子端起搁在茶几上的一杯茶,啜了一口,若有所思的唤我道。 “你搬了进来,就把这里当你自己家一样,不必太拘束。” “谢谢老爷子。”我应道。 “杨金海跟我再三提起,说你很老成,可以搬进来给我做伴。吴大娘年纪大,那一跤摔得不轻,一下子恐怕好不了。近来我的身体也不大好,重事劳累不得,你来了,正好可以帮帮我的忙。” “老爷子有甚么事,只管吩咐我好了。” “我这里也没有甚么烦事,”傅老爷子微笑道,“就是烧两餐饭,打扫庭院一些家务,不知道你做不做得惯?” “从前在家里,也要帮着父亲做家务的,”我解说道,“只是饭烧得不太好——” “不要紧,”傅老爷子笑道,“我吃得粗淡,每餐两样青菜豆腐就够了。” “青菜豆腐,倒还会炒。”我也笑了起来。 “听说你也是军人子弟呢?”傅老爷子沉思半晌抬头问道。 “我父亲从前在大陆当过团长的——不过,到台湾来给革了职,因为他被俘虏过——”提到父亲,我又不自在起来,说话也开始有点口吃了。 “他是哪个兵团的,你知道吗?” “我搞不大清楚,”我摇头道,父亲曾经提过的,不过他提到他那个兵团抗日的光荣历史,总是激动得口齿不清,“我只记得他说过他们的兵团司令是章淦。” “哦,是章淦兵团,”傅老爷子点头道,“那个兵团是川军,抗战的时候,很有表现,长萨那一仗打得很好。” “‘长沙大捷’父亲还受过勋呢,”我突然记起父亲那只小红木箱里锁着的那枚生了铜锈的宝鼎勋章来。 傅老爷子却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他那个兵团,后来运气不太好。” “父亲说,连章司令也被俘掳了。” “是的,整个兵团覆灭了。”傅老爷子感慨的叹道。 “你家里还有些甚么人呢?”傅老爷子转了话题。 我告诉他母亲跟弟娃已过世,只剩下父亲一个人。 傅老爷子一双铁灰的寿眉紧皱在一起,说道:“杨金海告诉我,好像你们父子有点不合——” 我的头垂了下去,避开了傅老爷子那双一直淌着泪水眊蒙的眼睛。 “你父亲一下子在气头上,过些时,等他气消了,你还是该回去看看他。” 我一直低垂着头,没有作声。 “先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。”傅老爷子立起来,走到我的身旁,拍了一拍我的肩膀。 *** 我冲完澡,回到房中,把带来的两件破行李稍微整理了一下,将蚊香点了起来,熄灯上床,书桌那只荧光闹钟已经到十二点半。或许是换了新地方,一下子很难入睡。窗外大概就是那个浮满了葫芦花的水池子,不停传来嘎嘎的蛙鸣。隔壁傅老爷子大概也睡得不安,我听见他起身两三次,去上厕所,他趿着拖鞋的脚步声,由近而远,由远而近。我记得在家里夜半三更也常常听到隔壁房父亲踱来踱去的脚步声。因为板壁薄,父亲房中的动静,我躺床上,听得真切。母亲离家出走的头两年,父亲的脾气及行动都变得异常乖张。常常在深夜里,他会突然从床上一跳起来,好像中了魔一般,在房中走来走去。他的脚步那般急切、沉重,好像铁笼里的困兽,在不停的打转似的。我在隔壁,躺在黑暗里,凝神屏息的听着父亲磕、磕、磕的脚步声,突然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,就是冬天,额上的冷汗也会猛然沁出来。 十二 一觉醒来,已经快十一点钟,我赶忙起身胡乱穿上衣服,匆匆走出房间,傅老爷子坐在客厅里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在看报纸,他身上穿得很整齐,外面罩了一件深蓝对襟夹背心,好像准备外出的模样。 “我看你睡得很甜,没有叫醒你。”傅老爷子放下报纸,对我微笑说道。 “不知怎的,一下睡过了头。”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,昨晚蒙过去的时候,恐怕都快天亮了。 “我清早出去散步,在巷口那家西点铺买了两罐克宁奶粉回来,你去冲一杯来喝吧。奶粉就搁在冰箱上头,暖水壶里有热开水。”傅老爷子仔细的交代道。 “老爷子也要喝一杯么?” “我不喝那种东西的,”傅老爷子摆手道,“时候不早,就要吃中饭了。” “中饭我来做。”我赶忙接口道。 “咱们随便点吧,吃面条好了。冰箱里还有几碟剩菜,是你们师傅送过来的,回头拿出来热一热就行了。” “我这就去烧水煮饭。” “不急,”傅老爷子止住我道,“你先去喝杯奶粉再说。” “好的。”我应道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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