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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爹也在变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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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见了年轻人穿的跟他不一样就生气的老爹老奶,似乎认为天下兴亡,衣服有责。想当初北宋王朝末年,太太小姐们的鞋子,其鞋底有若干层焉,层层伸展,名曰:“错到底”。不久,金兵光临,杀得血流成河。于是学问庞大之士就恍然大悟,发现所以闹出这种局面,都是女人乱穿“错到底”鞋子之故,乃喟然叹曰:“妖孽妖孽。”好像只要太太小姐改穿一层底鞋,或改名为“对到底”,大金帝国的皇家陆军,就会全盘覆没。天下大乱之责,不在于男人不争气,而在于女人身上的零件,正是学问庞大之士的特征。 事实上男人身上的零件也在变,如果把历代老爹的玉照,一字排开,我们就可看出,不但变得奇离,而且变得离奇。明王朝老爹,穿的是现在古装戏上那一套,宽袍大袖,走起路来晃晃荡荡,偷人家一个西瓜藏到腰窝里,谁都看不出来。如果他大小是个官,腰际还会多一条铁箍似的“玉带”玩艺,把尊肚套住,以防山珍海味吃得太多,发生爆炸。清王朝老爹就不一样啦,头戴瓜皮小帽,足蹬朝靴,身穿长袍马褂,外加两只马蹄袖。该马蹄袖平常是翻在手腕上的,遇到马屁大典——好比说,可怜的作者要晋见编辑老爷之时,只听“噗”“噗”两声,把该袖拉直,盖住手背,以便打千。打千是啥?已没有几个人懂啦,真是可哀。夫打千者,半跪兼弯腰之英姿也。只跪一条腿,其状如欧洲中古世纪武士们拜见国王。不过不同的是,清王朝的马蹄袖是要擦在地面上的,打千之际,擦地面的次数越多,被地面上的灰尘擦得越脏,马屁的段数也就越高。中华民国老爹,则耳目一新,西服焉、衬衫焉、领带焉,皮鞋闪闪发亮,走上马路,咯咯吱吱的响,好不风光。 历代老爹的三千银丝,也因时代而异。明王朝老爹把头发束起来盘在脑袋上。清王朝老爹则把头发编成辫子,像猪尾巴一样——好听一点,可说像大姑娘一样,垂在背后。至于中华民国老爹,包括柏杨先生在内,各位读者老爷有目共睹,可随时参观,不收分文,用不着我多嘴介绍矣。但必须注意两点,其一是,当初宝贵如命的辫子,忽然不见他娘的矣。辫子最大的好处是教人斯文,盖不斯文不行,打起架来,该辫很容易陷落敌人之手,那就非败不可。所以据说从前的武林高手,往往练成一种“铁辫”奇功。一旦宣战,只在一甩,巨辫闪电击出,对方尊头就立刻开花。假如现在辫子还没有变掉,恐怕黑巷子里发生的节目,还要叫座。其二是,中华民国老爹的头发几乎全黑的,“一树梨花压海棠”的镜头很少。 君不见,有些老汉是十九世纪隆重降落人间的,瞧起来却乌云一片。这不能不感激科学发达,发明了染发之药,使中华民国老爹跟历代老爹,大异其趣。吾友玄烨大帝,在清王朝坐龙延时,有大臣劝他陛下染头发,他曰:“自古以来,有几个白头皇帝?我能白头,也不容易,何必多此一举。”问题是,当皇帝的老爹,财大势猛,可以不必多此一举。当小民的老爹,为了生活,一天到晚豕突狼奔,就有多此一举的必要。前些时,我在路旁小摊上吃面,遇到一位朋友,寒暄了一阵之后,他指着柏老的尊鼻,诧曰:“从实招来,你的头发是真的还是假的?”柏老曰:“当然是真的,不信的话,你拉拉看。”该朋友曰:“不是指那个,是指你染过没有染过?”我本来想否认染过,可是看情形我如果否认我染过,他可能妒火中烧,当场开揍,只好老实供曰:“染过,染过。”他喝曰:“你冒充少年,是何居心?”呜呼,是何居心?天老爷明鉴,啥居心都没有,只是老不起罢啦。 再顽强的老一辈,力抗他心目中所谓的奇装异服,态度之俨然,好像他就是一贯道。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忘了他过去也曾变过。有一次,几个老家伙之类聚在一起,三杯下肚,谈起“想当年”跟更老一辈战斗的往事,诸如:打架、跳墙、偷钱、动刀子、推牌九,以及跟邻居妞儿眉来眼去,挑拨老娘跟老爹感情,等等英勇事迹,不禁眉飞色舞。其中一人曰:“俺读初等学堂时,是篮球健将,那时学生间最流行灯笼裤。”我讶曰:“啥叫灯笼裤?”他曰:“连灯笼裤你都不知道,真是老朽不堪。夫灯笼裤者,穿到腿上像灯笼,篮球健将特有的运动裤也。宽宽的焉,长长的焉,两侧有两条红带,裤脚管束着橡皮筋。穿上之后,裤脚管下垂,直到地面,跟现在那些摩登女人穿的拖地长裤一样。俺爹一见俺穿就穷吼,老娘更顽固透顶,扬言要把它用剪刀剪掉。可是俺穿在腿上,习习生风,从心窝里舒服。这都是小伙子时代的事,回想起来,真没意思。”柏老一把抓住他,训之曰:“好老头,你现在才觉得没意思,可是想当年你却有意思得很。昨天我还听见你在吼你的女儿,穷吼她的牛仔裤哩。” 柏杨先生写到这里,我那读高级中学堂的小孙女抱了一包东西回家,我一看就知道我的稿费单不见啦。孙女从大包里掏出小包,再从小包里掏出种种奇形怪状,叫不出名堂之物,然后披挂起来。其中最使我开眼界的,莫过于那双只有鞋底的鞋子,上面有两条长达五公尺的彩绳,在她的尊腿上来了个五花大绑,忍不住问曰:“这算啥鞋?”孙女理也不理,我只好叹气。孙女曰:“有啥好叹气的,对新的东西,老脑筋永远不能接受。哼!”我想,你这个娃娃别哼我,一报还一报——不是不报,时机未到,五十年后,等你的孙女哼你吧。 《中国时报》宣布要举办一项民意调查,调查人们赞成不赞成老奶们在大庭广众之中穿牛仔裤。调查的结果是啥,我不知道。不过这至少是一个自我测验,测验自己的尊脑是不是一盆浆糊。柏老活了这么一把年纪,而且才高九斗,学富五车,连英文字母都会念,却硬是弄不明白学问庞大之士,为啥总是对女人的裙子裤子,虎视眈眈。先是对裙子太短忧心,后来又害怕由裙变裤——目前的情势是好,好像年轻老奶们天生的是穿长裙动物,一旦裙子略短,或一旦改穿长裤,就不得了啦,天要塌啦。如果女人的牛仔裤有如此强大的冲击力,我倒想建议联合国,万一两国交兵,派些牛仔裤临阵,岂不胜过百万雄师?依柏杨先生尊意,任何公共场所,无论它是学堂、巴士、工厂、办公室、写字间,老奶们如果穿着短裙,其扰乱军心的程度,远超过牛仔裤之上。阁下不信,不妨请几位医生老爷出马,在两种情况下,给一些胡子脸作一个心电图看看。 我想,人们如果能不坚持用自己的标准——尤其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标准,去要求别人(不管他年轻年老,也不管他是男是女),大家都有福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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