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芈麋·芈围(7)

　　捉到太子芈禄先生跟王子芈罢敌先生，当场处决，宰相蓮罢先生仓惶自杀。芈弃疾先生拥立三哥芈比先生坐上宝座，颁下严厉命令，捉拿芈围，如果有人掩护藏匿，满门处斩。

　　芈围先生这时正在乾溪，醉卧在豪华宫殿里，享受艳福。

　　《东周列国志》曰：

　　灵王闻二子被杀，自床上投身于地，放声大哭。郑丹曰：“军心已离，王宜速反。，，灵王拭泪言曰人之爱其子，亦如寡人否？”郑丹曰：“鸟兽犹知爱子，何况人也。”灵王叹曰：“寡人杀人子多矣，人杀吾子，何足怪！”少顷，哨马报：“新王遣蔡公（芈弃疾）为大将，同斗成然率陈、蔡二国之兵，杀奔乾溪来了。”灵王大怒曰：“寡人待成然不薄，安敢叛吾？（柏老按：芈麋先生待你也不薄，你安敢叛他？）宁可一战而死，不可束手就缚。”遂拔寨起营……欲以袭郢。士卒一路奔逃，灵王自拔剑杀数人，犹不能止，比到訾梁（不知今地），从者才百人耳……（郑丹）恐自己获罪……私奔归楚。

　　最后是大家跑了个净光，只剩下芈围先生一个老汉。这位不可一世的暴君，这时候气焰全消，已没啥可耍的矣。不久就肚子发饿——恐怕还是他此生第一次知道饥饿是啥。想找个村庄像乞丐一样地讨一口饭，又不认识道路。偶有碰到他的小民，看他的模样，准是国王，平常日子，早叩头如捣蒜矣，现在他已失势，新王法令森严，也都脚底抹油。芈围先生一连三天，没有进餐，饿得御眼昏花，栽倒在地，眼珠虽仍骨碌碌乱转，却一步也爬不动。正在狼狈不堪，救星来啦。

　　该救星是一位曾担任过宫门侍卫（涓人）的乡绅，那是一个卑贱低微的职位。政变之前，向芈围先生下跪，芈围先生也不屑理他。可是此时已非当年，芈围先生眼尖，唤曰：“请救救我，侍卫这才敢确定倒卧路旁的老汉，竟然是高与天比的故主，上前大礼参拜。芈围先生曰：“我已饿了三天，头昏脑涨，四肢无力，求你找一碗饭，让我苟延残喘一时。”侍卫曰：“您知道，小民都害怕新王诏令，谁敢拿出饮食？”

　　芈围先生叹口气，求侍卫靠近坐下，他枕到侍卫腿上，稍稍安息。因为身体衰弱，不知不觉，沉沉睡去。侍卫心里一想：你这个淫棍，平日既无恩于我，我为啥要冒杀头之险救你？就用一个土块塞到他御头之下，自己逃之夭夭。芈围先生一觉睡来，呼唤侍卫，不见答应，用手一摸，摸到土块，不禁大恸，流下御泪。正在这时，一辆小车，辘辘而至。在乡间而能乘车，来路一定非凡，车主申亥先生一瞧见他，马上下车拜见，看样子芈围先生要渡过难关矣。

　　《东周列国志》曰：

　　灵王流泪满面，问曰：“卿何人也？”其人曰：“我乃芋尹（大概是个官名）申无宇之子也。臣父两次得罪吾王，王救不诛。臣父往岁临终，嘱臣曰：吾受王两次不杀之恩，他日王若有难，汝必舍命相从。

　　臣牢记在心，不敢有忘。近传郢都已破，子干（芈比）自立。星夜奔至乾溪，不见吾王，一路追寻到此，不期天遣相逢。今遍地皆蔡公之党，王不可他适。臣家住棘村，离此不远。王可暂至臣家，再作商议。”乃以干糊跪进，灵王勉强下咽，稍能起立。申亥扶之上车，至于棘村。灵王平昔住的是章华之台，崇宫邃室。今日观看申亥农庄之家，筚门蓬户，低头而入，好生凄凉，泪流不止。申亥跪曰：“吾王请宽心。此处幽辟，无行人来往，暂住数日，打听国中事情，再作进退。”灵王悲不能语。申亥又跪进饮食，灵王只是啼哭，全不沾唇。

　　亥乃使其亲生二女侍寝，以悦灵王之意。

　　上吊？勒死？

　　芈围先生在台上时，拳打脚踢，好不英雄。事实上他不过是一个脓包人物，已没有能力再赌前程矣。他阁下在斗室之中，也不脱衣服，也不睡觉，徘徊哭泣，最后在卧房之内，伸了脖子上了吊，瞪目吐舌，结束他这罪恶的一生。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自动自发上吊的君王，值得大书特书，举杯志异。后人有诗叹曰：

　　茫茫衰草没章华，因笑芈围昔好奢；
　　台土未干箫管绝，可怜身死野人家。

　　《东周列国志》曰：

　　灵王衣不解带，一夜悲叹，至五更时分，不闻悲声。二女启门报父曰：“王已自缢于寝所矣。”……申亥闻灵王之死，不胜悲恸，乃亲自殡殓，杀其二女以殉葬焉。后人论申亥感灵王之恩，葬之是矣，以二女殉，不亦过乎？有诗叹曰：

　　章华霸业已沉沦，二女何辜伴穸窀。
　　堪恨暴君身死后，余殃犹自及闺人。

　　申亥先生冒生命危险，为父报恩，这种胸襟道义，我们感动至深。一脸忠贞学之辈，一有风吹草动，都作鸟兽散，或则破口大骂，或者落井下石矣。然而，更进一步教自己亲生女儿去陪芈围先生上床，便太离谱。如果女儿自己愿意这么做，我老人家举双手赞成。但老爹逼着她们这么做，该老爹便是畜生。他没有权力伤害女儿的独立人格，更没有权力夺取女儿的独立生命。他这种画蛇添足的行为，使他的义举蒙受可耻的污点。

　　然而，问题还不止此，而在芈围先生伸脖子上吊。两个女儿奉命共同陪伴一个老家伙，该老家伙忧心如焚，好像鞋子是租来的，走来走去，走了一夜，难道二位老奶竟视若无睹，径自呼呼沉睡如猪乎哉？老家伙上吊，同在一个卧房，岂能悄悄无声？上过吊的或看过别人上吊的朋友都知道，把尊脖伸到圈套里之后，必须把脚下的板凳踢倒，才能了账。板凳踢倒时，岂能不唿呼哐啷，二女难道一点也听不见？为啥不当时呼叫，却要等到天明？

　　似乎有一种可能，申亥先生也是一脸忠贞学之辈，不过更为老奸巨猾，他要女儿代他下手，否则，教一个女儿陪宿就足够啦。似乎是申亥先生要杀芈围先生，而又不愿承当凶手的恶名，所以，说不定芈围先生不是悬梁，而是被二位女儿绞死床头。然后，申亥先生为了保护自己，再杀掉亲生二女灭口。

　　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申亥先生干出这种勾当，只是根据一项观察推论。盖凡做得过度违反人性的人，一定有一副恶毒奸诈心肠。

　　申亥先生杀掉二位女儿就足够我们肯定矣。

　　司马迁先生对芈围先生之死，评论曰：

　　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城，诛齐庆封，作章华台，求周九鼎之时，志小天下。及俄死于申亥之家，为天下笑。操行之不得，悲夫。势之于人也，可不慎与？

　　芈围先生那样对付庆封先生，不过是为了阻吓野心家不可叛逆造反。呜呼，暴君总以为酷刑和虐杀，可以根绝叛变造反，而暴君们却往往死于叛变造反者之手。压力越大，一旦反弹，其力越强。司马迁先生指出形势重要，暴君如果了解形势重要，便不是暴君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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