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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史弘肇龙虎君臣会(5)


  符令公看这人时,生得:尧眉舜目,禹背汤肩。令公钧旨,便问郭大郎道:“那里人氏?因甚行打李霸遇?”贵人覆道:“告令公,郭威是邢州尧山县人氏,远来贵府投事。李霸遇要郭威钱,不令郭威参见令公钧颜,担阁在旅店两月有余。

  今日撞见,因此行打,有犯台颜。小人死罪,死罪!”符令公问道:“你既然远来投奔,会甚本事?”郭大郎复道:“郭威十八般武艺尽都通晓。”令公钧旨:

  教李霸遇与郭威就当厅使棒。李霸遇先时已被这贵人打了一顿,奈何不得这贵人。

  覆令公道:“李霸遇使棒不得。适间被郭威暗算,打损身上。”令公钧旨定要使棒。郭威看着李霸遇道:“你道我暗算你?这里比个大哥二哥!”二人把棒在手,唱了喏,部者喝教二人放对。山东大擂,河北夹枪。山东大擂,鳌鱼口内喷来;河北夹枪,昆仑山头泻出。三转身,两攧脚。旋风响,卧乌鸣。遮拦架隔,有如素练眼前飞;打龊支撑,不若耳边风雨过。两人就在厅前使那棒,一上一下,一来一往,斗不得数合,令公符彦卿在厅上看见,喝采不迭。羊祜病中推杜预,叔牙囚里荐夷吾。堪嗟四海英雄辈,若个男儿识丈夫?两人就厅下使棒。李霸遇那里奈何得这贵人?被郭大郎一棒打番。符令公大喜!即时收在帐前,遂差这贵人做大部署,倒在李霸遇之上。郭大郎拜谢了令公,在河南府当职役。过了几时,没话说。

  忽一日,郭部署出衙门闲干事。行至市中,只见食店前一个官人,坐在店前大惊小怪,呼左右教打碎这食店。贵人一见,遂问过卖:“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哄寻闹?”过卖扯着部署在背后去告诉道:“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内,半月前见主人有个女儿,十八岁,大有颜色。这官人见了一面,归去教人来传语道:‘太夫人教请小娘子过来说话则个。若是你家缺少钱物,但请见谕。’主人道:‘我家岂肯卖女儿?只割舍得死!’尚衙内见主人不肯,今日来此掀打。”

  贵人见说,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雄威动,凤眼圆睁;烈性发,龙眉倒竖。

  两条忿气,从脚底板贯到顶门。心头一把无明火,高三千丈,按捺不下。郭部署向前与尚衙内道:“凡人要存仁义,暗室欺心,神目如电。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正道。郭威言轻,请尊官上马若何?”衙内焦躁道:“你是何人?”贵人道:“姓郭,名威,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。”衙内说:“各无所辖。焉能管我?左右,为我殴打这厮!”贵人大怒道:“我好意劝你,却教左右打我,你不识我性!”用左手捽住尚衙内,右手就身边拔出压衣刀在手,手起刀落,尚衙内性命如何?欲除天下不平事,方显人间大丈夫。郭部署路见不平,杀了尚衙内,一行人从都走。

  贵人径来河南府内自首。符令公出厅,贵人覆道:“告令公,郭威杀了欺压良善之贼,特来请罪。”符令公问了起末,喝左右取长枷枷了,押下司理院问罪。

  怎见得司理院的利害?古名“廷尉”,亦号“推官”。果然是事不通风,端的底令人丧胆。庞眉节级,执黄荆俨似牛头;努目押牢,持铁索浑如罗刹。枷分三等,取勘情重情轻;牢眼四方,分别当生当死。风声紧急,乌鸦鸣噪勘官厅;日影参差,绿柳遮笼萧相庙。转头逢五道,开眼见阎王。

  当日,那承吏王琇承了这件公事。罪人入狱,教狱子絣在廊上,一面勘问。

  不多时,符令公钧旨,叫王琇来偏厅上。令公见王琇,遂分付几句,又把笔去那桌子面上写四字。王琇看时,乃是:“宽容郭威。”王琇道:“律有明条,领钧旨。”令公焦躁,遂转屏风入府堂去。王琇急慌唱了喏,闷闷不已,径回来司房,伏案而睡。见一条小赤蛇儿,戏于案上。王琇道:“作怪!”遂赶这蛇。急赶急走,慢赶慢走;赶至东乙牢,这蛇入牢眼去,走上贵人枷上,入鼻内从七窍中穿过。王琇看这个贵人时,红光罩定,紫雾遮身。理会未下,就司房里,飒然睡觉。

  元来人困后,多是肚中不好了,有那与决不下的事;或是手头窘迫,忧愁思虑。

  故“困”字着个“贫”字,谓之“贫困”;“愁”字,谓之“愁困”;“忧”字,谓之“忧困”;不成“喜困”、“欢困”。王琇得了这一梦,肚里道:“可知符令公教我宽容他,果然好人识好人。”王琇思量半晌,只是未有个由头出脱他。

  不知这贵人直有许多攧扑:自幼便没了亲爹,随母嫁潞州常家;后来因事离了河北,筑筑磕磕,受了万千不易,甫能得符令公周全,做大部署;又去闲管事,惹这场横祸。至夜,居民遗漏。王琇眉头一纵,计从心上来。只就当夜,教这贵人出牢狱。当时王琇思量出甚计来?正是:袖中伸出拿云手,提起天罗地网人。

  当夜黄昏后,忽居民遗漏。王琇急去禀令公,要就热乱里放了这贵人,只做因火狱中走了。令公大喜!元来令公日间已写下书,只要做道理放他,遂付书与王琇。

  王琇接了书,来狱中疏了贵人戴的枷;拿顶头巾,教贵人裹了;把符令公的书与贵人。分付道:“令公教你去汴京见刘太尉,可便去,不宜迟。”贵人得放出,火尚未灭。趁那撩乱之际,急走去部署房里,收拾些钱物,当夜迤逦奔那汴京开封府路上来。

  不则一日,到开封府,讨了安歇处。明日早,径往殿司衙门俟候下书。等候良久,刘太尉朝殿而回。只见:青凉伞招飐如云,马颔下珠缨拂火。乃是侍卫亲军、左金吾卫、上将军、殿前都指挥使刘知远。贵人走向前,应声喏,覆道:“西京符令公有书拜呈,乞赐台览。”刘太尉教人接了书,随入衙。刘太尉拆开书看了,教下书人来厅前参拜了。刘太尉见郭威生得清秀,是个发迹的人,留在帐前作牙将使唤,郭威拜谢讫。

  自后过来得数日,刘太尉因操军回衙,打从桑维翰丞相府前过。是日,桑维翰与夫人在看街里,观着往来军民。刘知远头踏,约有三百余人,真是威严可畏。

  夫人看着桑维翰道:“相公见否?”桑维翰道:“此是刘太尉。”夫人说:“此人威严若此,想官大似相公。”桑维翰笑曰:“此一武夫耳,何足道哉?看我呼至帘前,使此人鞠躬听命。”夫人道:“果如是,妾当奉劝;如不应其言,相公当劝妾一杯酒。”桑维翰即时令左右呼召刘太尉,又令人安靴在帘里。传钧旨赶上刘太尉,取覆道:“相公呼召太尉。”刘知远随即到府前下马,至堂下躬身应喏。正是:直饶百万将军贵,也须堂下拜靴尖。

  刘太尉在堂下俟候,担阁了半日,不闻钧旨。桑维翰与夫人饮酒,忘了发付,又没人敢去禀覆。至晚,刘太尉只得且归,到衙内焦躁道:“大丈夫功名,自以弓马得之,今反被腐儒相侮。”到明日五更,至朝见处,见桑维翰下马,入阁子里去。刘知远心中大怒:“昨日侮我,教我看靴尖唱喏,今日有何面目相见?”

  因此怀忿,在朝见处,有犯桑维翰,晋帝遂令刘知远出镇太原府。那里是刘知远出镇太原府?则是那史弘肇合当出来,发迹变泰!正是:特意种花栽不活,等闲携酒却成欢。

  刘知远出镇太原府为节度使,日下朝辞出国门。择了日,进发赴任。刘太尉先同帐下官属,带行亲随起发,前往太原府。留郭牙将在后,管押钧眷。行李担仗,当日起发。朱旗飐飐,彩帜飘飘。带行军卒,人人腰挎剑和刀;将佐亲随,个个腕悬鞭与简。晨鸡啼后,束装晓别孤村;红日斜时,策马暮登高岭。经野市,过溪桥;歇邮亭,宿旅驿。早起看浮云陪晓翠,晚些见落日伴残霞。指那万水千山,迤逦前进。刘知远方行得一程,见一所大林:干耸千寻,根盘百里。掩映绿阴似障,槎牙怪木如龙。下长灵芝,上巢彩凤。柔条微动,生四野寒风;嫩叶初开,铺半天云影。阔遮十里地,高拂九霄云。刘太尉方欲待过,只见前面走出一队人马,拦住路。刘太尉吃一惊,将为道是强人,却待教手下将佐安排去抵敌。

  只见众人摆列在前,齐唱一声喏。为首一人禀覆道:“侍卫司差军校史弘肇,带领军兵,接太尉节使上太原府。”刘知远见史弘肇生得英雄,遂留在手下为牙将。

  史弘肇不则一日,随太尉到太原府。后面钧眷到,史弘肇见了郭牙将,扑翻身体便拜。兄弟两人再厮见,又都遭际刘太尉,两人为左右牙将。后因契丹灭了石晋,刘太尉起兵入汴,史、郭二人为先锋,驱除契丹,代晋家做了皇帝,国号后汉。

  史弘肇自此直发迹,做到单、滑、宋、汴四镇令公。富贵荣华,不可尽述。碧油旞拥,皂纛旗开。壮士携鞭,佳人捧扇。冬眠红锦帐,夏卧碧纱厨。两行红袖引,一对美人扶。

  这话本是京师老郎流传。若按欧阳文忠公所编的《五代史》正传上载道:梁末调民,七户出一兵。弘肇为兵,隶开道指挥,选为禁军,汉高祖典禁军为军校。

  其后汉高祖镇太原,使将武节左右指挥,领雷州刺史。以功拜忠武军节度使,侍卫步军都指挥使。再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,领归德军节度使,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后拜中书令。周太祖郭威即位之日,弘肇已死,追封郑王。诗曰:

  结交须结英与豪,劝君莫结儿女曹。
  英豪际会皆有用,儿女柔脆空烦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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