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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卷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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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有一个三都捉事使臣,姓冉,名贵,唤做冉大。极有机变,不知替王观察捉了几多疑难公事,王观察极是爱他。当日冉贵见观察眉头不展,面带忧容,再也不来答扰,只管南天北地,七十三、八十四说开了去。王观察见他们全不在意,便向怀中取出那皮靴向桌上一丢,便道:“我们苦杀是做公人!世上有这等糊涂官府。这皮靴又不会说话,却限我三日之内,要捉这个穿皮靴在杨府中做不是的人来!你们众人道是好笑么?”众人轮流将皮靴看了一会,到冉贵面前,冉贵也不采,只说:“难!难!难!官府真个糊涂。观察,怪不得你烦恼!” 那王观察不提便罢,听了之时,说道:“冉大,你也只管说道难,这桩事便恁地干休罢了?却不难为了区区小子,如何回得大尹的说话?你们众人都在这房里撰过钱来使的,却说是难!难!难!”众人也都道:“贼情公事还有些捉摸。既然晓得他是妖人,怎地近得他。若是近得他,前日潘道士也捉勾多时了。他也无计奈何,只打得他一只靴下来。不想我们晦气,撞着这场没头脑的官司,却是真个没捉处!”当下王观察先前只有五分烦恼,听得这篇言语,句句说得有道理,更添上十分烦恼。 只见那冉贵不慌不忙,对观察道:“观察且休要输了锐气。料他也只是一个人,没有三头六臂,只要寻他些破绽出来,便有分晓。”即将这皮靴番来覆去,不落手看了一回。众人都笑起来,说道:“冉大!又来了,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,眼中少见的东西,止无过皮儿染皂的,线儿扣缝的,蓝布吊里的,加上楦头,喷口水儿,弄得紧棚棚好看的。”冉贵却也不来兜揽,向灯下细细看那靴时,却是四条缝,缝得甚是紧密。看至靴尖,那一条缝略有些走线。冉贵偶然将小指头拨一拨,拨断了两股线,那皮就有些撬起来。向灯下照照里面时,却是蓝布托里。 仔细一看,只见蓝布上有一条白纸条儿,便伸两个指头进去一扯,扯出纸条。仔细看时,不看时万事全休,看了时,却如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。那王观察一见,也便喜从天降,笑逐颜开。众上争上前看时,那纸条上面却写着:“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。”观察对冉大道:“今岁是宣和四年。眼见得做这靴时,不上二年光景。只捉了任一郎,这事便有七分。”冉贵道:“如今且不要惊了他,待到天明,着两个人去,只说大尹叫他做生活,将来一索捆番,不怕他不招。” 观察道:“道你终是有些见识!”当下众人吃了一夜酒,一个也不敢散。 看看天晓,飞也似差两个人捉任一郎。不消两个时辰,将任一郎赚到使臣房里,番转了面皮,一索捆番。“这厮大胆,做得好事!”把那任一郎吓了一跳,告道:“有事便好好说!却是我得何罪,便来捆我?”王观察道:“还有甚说!这靴儿可不是你店中出来的?” 任一郎接着靴,仔细看了一看:“告观察,这靴儿委是男女做的。却有一个缘故:我家开下铺时,或是官员府中定制的,或是使客往来带出去的,家里都有一本坐薄,上面明写着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干办来定制做造。就是皮靴里面,也有一条纸条儿,字号与坐薄上一般的。观察不信,只消割开这靴,取出纸条儿来看,便知端的。” 王观察见他说着海底明,便道:“这厮老实,放了他好好与他讲。”当下放了任一郎,便道:“一郎休怪,这是上司差遣,不得不如此。”就将纸条儿与他看,任一郎看了道:“观察,不打紧!休说是一两年间做的,就是四五年前做的,坐薄还在家中。却着人同去取来对看,便有分晓。”当时又差两个人,跟了任一郎,脚不点地,到家中取了薄子,到得使臣房里。王观察亲自从头检看,看至三年三月五日,与纸条儿上字号对照相同。 看时,吃了一惊,做声不得!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来定制的。王观察便带了任一郎,取了皂靴,执了坐薄,火速到府厅回话。此是大尹立等的勾当,即便出至公堂。王观察将上项事说了一遍,又将薄子呈上,将这纸条儿亲自与大尹对照相同。大尹吃了一惊,“原来如此!”当下半疑不信,沉吟了一会,开口道:“恁地时,不干任一郎事,且放他去!”任一郎磕头谢了自去。大尹又唤转来分付道:“放便放你,却不许说向外人知道。有人问你时,只把闲话支吾开去。你可小心记着!”任一郎答应道:“小人理会得!”欢天喜地的去了。 大尹带了王观察、冉贵二人,藏了靴儿薄子,一径打轿到杨太尉府中来。正直太尉朝罢回来,门吏报覆,出厅相见。大尹便道:“此间不是说话处。”太尉便引至西偏小书院里,屏去人从,止留王观察、冉贵二人,到书房中伺候。大尹便将从前事历历说了一遍,如此如此,“却是如何处置?下官未敢擅便。” 太尉看了,呆了半晌,想道:“太师国家大臣,富贵极矣,必无此事。但这只靴是他府中出来的,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,做下此等不良之事。”商量一会,欲待将这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,诚恐干碍体面,取怪不便。欲待阁起不题,奈事非同小可,曾经过两次当官,又着落缉捕使臣,拿下任一郎问过,事已张扬,一时糊涂过去,他日事发,难推不知。倘圣上发怒,罪责非小。”左思右想,只得分付王观察、冉贵自去。也叫人看轿,着人将靴儿、薄子,藏在身边,同大尹径奔一处来。正是: 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 当下太尉、大尹,径往蔡太师府中。门首伺候报覆多时,太师叫唤入来书院中相见。起居茶汤已毕,太师曰:“这公事有些下落么?”太尉道:“这贼已有主名了,却是干碍太师面皮,不敢擅去捉他。”太师道:“此事非同小可,我却如何护短得?”太尉道:“太师便不护短,未免吃个小小惊恐。”太师道:“你且说是谁,直恁地碍难!”太尉道:“乞屏去从人,方敢胡言。”太师即时将从人赶开。太尉便开了文匣,将坐薄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,便道:“此事须太师爷自家主裁,却不干外人之事。”太师连声道:“怪哉!怪哉!”太尉道:“此系紧要公务,休得见怪下官。”太师道:“不是怪你,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。” 太尉道:“薄上明写着府中张干办定做,并非谎言。”太师道:“此靴虽是张干定造,交纳过了,与他无涉。说起来,我府中冠服、衣靴、履袜等件,各自派一个养娘分掌。或是府中自制造的,或是往来馈送,一出一入的,一一开载明白,逐月缴清报数,并不紊乱。待我吊查底薄,便见明白。”即便着人去查那一个管靴的养娘,唤他出来。当下将养娘唤至,手中执着一本薄子。太师问道:“这是我府中的靴儿,如何得到他人手中?即便查来。” 当下养娘逐一查检,看得这靴是去年三月中,自着人制造的。到府不多几时,却有一个门生,叫做杨时,便是龟山先生,与太师极相厚的,升了近京一个知县,前来拜别。因他是道学先生,衣敝履穿,不甚齐整。太师命取圆领一袭,银带一围,京靴一双,川扇四柄,送他作嗄程。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。果然前件开写明白,太师即便与太尉、大尹看了。二人谢罪道:“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。适间言语冲撞,只因公事相逼,万望太师海涵!”太师笑道:“这是你们分内的事,职守当然,也怪你不得。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?其中还有缘故。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,我潜地唤他来问个分晓。你二人且去,休说与人知道。”二人领命,作别回府不题。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。往返两日,便到京中,到太师跟前。茶汤已毕,太师道:“知县为民父母,却恁地这般做作,这是迷天之罪!”将上项事一一说过。杨知县欠身禀道:“师相在上,某去年承师相厚恩,未及出京,在邸中忽患眼痛。左右传说,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,极是肸蚃有灵,便许下愿心,待眼痛痊安,即往拈香答礼。后来好了,到庙中烧香,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,只脚下乌靴绽了,不甚相称。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。只此是真实语,知县生平不欺暗室,既读孔、孟之书,怎敢行盗跖之事,望太师详察!” 太师从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,怎肯胡做。听了这篇言语,便道:“我也晓得你的名声,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,他们才肯心服。”管待酒食,作别了,知县自去,分付休对外人泄漏,知县作别自去。正是: 日前不作亏心事,半夜敲门不吃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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