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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隋文皇带酒幸宫妃 独孤后梦龙生太子(2)


  次日,文帝早起临朝,满心畅美道:“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。但只怕皇后得知,怎生区处?”

  因想道:“事已至此,无可奈何,只有瞒之一法。”

  随吩咐左右近侍,万万不可传与娘娘知道,今夜还要备酒在此伺侯。众宫人应诺不题。

  却说独孤后生来性妒,虽然退在后宫,哪里放得心下?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,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。独孤后听了,急得三尸神暴跳,心中如火上浇油,气昂昂的说道:“这个妖奴,怎敢如此大胆!”

  也顾不得自家的身重,随带了几十个官人,恶狠狠地走到仁寿宫来。此时尉迟女初经雨露,心下又惊又喜。梳洗毕,正在那里验臂上守宫退了多少。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,吓得她面如土色,扑碌碌小鹿儿在心头乱撞,急忙里没什么主意。自觉心虚,只得跪伏在地。独孤后进得宫来,脚也不曾站稳,就叫抓过这个妖孤来。众宫人只要奉承皇后,哪管她柳腰轻脆,花貌娇羞,横拖的乱挽乌云,倒拽的斜牵银带,生辣辣扯到面前。

  独孤后骂道:“我宫中一帝一后,称为二圣,天下无人不知,你这个妖奴,有何孤媚伎俩,胆敢蛊惑君心,乱我宫中雅化!”

  尉迟女战兢兢答道:“奴婢乃下贱之人,岂不知娘娘法度?焉敢冒死上希宠幸?!也是贱婢命合该死,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,吃夜膳醉了,就要在宫中留幸。贱婢再三推却,万岁爷只不肯听。贱婢欲要报知娘娘,又恐怕惹出事来,没奈何只得免强从顺。其实皆是万岁爷的意思,与贱婢无干。望娘娘细察本心,哀怜免死。”

  独孤后说道:“你这个妖狐,昨夜快活时,不知怎么样装娇弄俏,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。今日却花言巧语,推得这般干净!”

  尉迟女道:“委实不干贱婢之事,只望娘娘饶命。”

  独孤后道:“万岁爷既这般爱你,你就该求他饶命。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,今日转来求我?你这样花嘴妖孤,我只提防疏了半点,就被你撺哄到手。今日将你快快断首刳心,弄成一个人彘,已悔恨迟了,不能泄我一腔之气。焉肯又留一个祸根,为心腹之害!左右何不即速结果,容她在此斗嘴!”

  众宫人听了,谁敢有违,一齐动手。可怜尉迟女娇怯身儿,怎经这般摧残!不须利剑钢刀,早已香销玉碎。正是:

  入宫得宠亦堪哀,今日残花昨日开。
  一夜恩波留不住,早随白骨到泉台。

  独孤后既打杀了尉迟女,怒气犹未息,还在那里埋怨探事的宫人打听迟了。只见左右报道:“万岁爷早朝回宫,驾将到了。”独孤后一来恨文帝私幸宫人,二来又见他不回正宫,却到仁寿宫来,愈觉不平;又恃着平日的宠爱,遂不出宫迎接,也不叫人收拾。岂知文帝满心想昨夜的快乐,退了朝,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,与尉迟女受用。

  及进得殿来,哪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,恶刹刹站在一边。尉迟女花残月缺,血淋淋横在地下。猛然看见,吃了一惊,心中十分大怒;只因平素被独孤后缚手缚脚惯了,一时发作不出。直直的看呆了半晌,又无计区处,只是恨了一声,往外便走。独孤后虽然恃宠,及见文帝变了颜色,大怒而去,也觉道有几分着忙。随即下殿赶来,高叫道:“陛下往哪里去?如何为一个宫人,就不念夫妇之情,遂这样忿颜反目!”

  文帝初意不过愤恨之极,看不上那些光景,走将出来,也无心要出宫去。及见独孤后随后赶来,不晓得是来解释,只道她又来吵闹,心中又恨又气,又恐怕她赶上胡缠乱挠,只得往前殿而走。也是合当有事,刚走到阁门,恰恰的一个内相,牵着一匹马过去。文帝见了,也不顾朝廷的体统,跨上马,加一鞭,独自一个径出东华门而去。

  文帝乃创业天子,东征西战,骑马惯的。出了城也不问路径,无影无踪而去,慌的那些内相及把门军校,又不敢阻拦,只得分头飞报与各衙门知道。幸得越国公杨素与左仆射高,因退朝不久,尚在朝房中议事。闻此消息,忙叫备快马。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豪杰,也等不得跟随,上了马,就如飞一般随后跟来。足赶有三十余里,方才赶上。

  二人跨下马,双手挽住丝缰,俯伏在地,奏道:“陛下惊坏臣等,天子至尊,有何急事,也不叫有司安排銮驾,竟慌慌忙忙,单骑一马,轻身一人,必有什么要紧的缘故。臣等惶惧无措,乞降旨以慰下怀。”

  文帝见两个大臣赶将来,伏在马前,谆谆问故,自觉有些惭愧。不禁长叹了一声,说道:“二卿请起,此乃朕家私事,言之可羞。朕昨晚还宫,偶因一时带酒,私幸了个妃子,今日独孤皇后遂将她打杀了。朕想,田家翁多收几斛麦,便要易妻,千金之家也要买个歌儿舞女,以图行乐。朕今贵为天子,转受这般拘束,便做千年帝王,也是枉然。倒不如出入民间,反得逍遥自在。”

  高奏道:“陛下差矣!陛下焦心劳思,出虎穴,采龙珠,不知费多少刀兵,方有今日。今幸平了江南,天下一统,正宜励精图治,以遗子孙。岂可以一妇人之故,而转把天下轻看了!愿陛下三思。”

  文帝见他说出一团道理,半晌低头不语。杨素又催迫道:“山僻村乡,非天子流连之处。愿陛下自重。”

  此时,日已西沉。仪从舆辇并大小文武官员,俱渐渐赶来。文帝的怒气亦渐平了,遂下马回宫。正是:

  妒当天子何曾恕,气到夫妻却易平。
  匹马去来浑似戏,刑于之化几时成。

  却说独孤后自文帝突然出宫,心下十分慌忙。急急的差人打听消息,恐怕有不测之祸,哪里敢进后宫。就在阁门内等了一日,那些探事的宫官,以讹传讹,不住的报将进来。有说骑了马不知去向的;有说赶上了,只是不肯回宫;又有说万岁爷大恼,只要娘娘还他一个尉迟女;又有说万岁爷发誓,再不与娘娘相见。一个人一样话,哪里得个实信?慌得她走不是,坐不是,满肚子怀着鬼胎。有几个心腹宫人埋怨道:“娘娘的性子,心忒急了些,留得人在,还好区处。”

  有几个老成太监安慰道:“娘娘放心,此事断然不妨。皇爷与娘娘何等恩爱,岂肯为这些小事,便下毒手。”

  大家胡思乱想,这一日满宫中何曾得安宁!只等到傍晚时候,才见几个内相忙忙的报说道:“娘娘恭喜,万岁爷驾回了。”

  独孤后心下才稍稍安些,因问道:“万岁爷如何肯回?”

  内相即将高与杨素劝文帝的话一一说知。独孤后听见高说她是一妇人,心中暗怒道:“高这厮,我因他是父亲的好朋友,每每以重礼侍他,他怎敢如此放肆!且他夫人死后,他就与侍妾们生子,这样人容他在朝,怎不看坏了样子!必赶他回去,方遂我心。”

  后来真个劝文帝将他官职削了,这是后话不题。

  却说文帝驾到了正殿,犹不肯入宫。多亏杨素、高二人再三苦劝,方才退入阁门。独孤后见了,慌忙将簪珥除下,俯伏在地,高叫道:“贱妾一时暴戾,有触圣怀,死罪死罪!但念妾十四于归,待罪频繁有日,况今麟趾在腹,望陛下宽宥。”

  文帝平日原是怕她的,今日见她这般光景,已觉十分占强,如何敢再做模样。只得下辇亲手扶起,说道:“御妻,朕非不念夫妻之情,只是御妻太忍心了些。既是讲过,也就罢了。”

  独孤后谢了恩,二人依旧是并辇顺宫。此时天色已晚,宫中灯烛荧煌,文帝吩咐叫看宴来,留娘娘同饮。须臾,宴至。只因他二人俱要修好,你说的是甜言,我道的是美语;你一觥,我一爵,倒饮得比平日十分快乐。饮到二更,文帝不觉大醉。独孤后叫宫人扶文帝入宫安寝,自家依旧退入后宫。一来身重,二来劳碌了一日,三来又吃了半夜酒,不觉神思困觉,忙忙收拾睡了。才蒙之间,只见肚腹中一声响亮,就像雷鸣一般。只见一条金龙,突然从自家身子里飞将出去,初犹觉小,渐渐飞,渐渐大,直飞到半空中,足有十余里远近,张牙探爪,盘旋不已。正觉好看,忽然一阵狂骤起,那条金龙,不知怎么竟坠下地来,把个尾竟然跌断。仔细再一看时,却不是条金龙,倒像一个大老鼠的模样。

  独孤后着了一惊,猛然惊醒,却是南柯一梦。心下正惊疑未定,腹中早觉有些疼痛。那些服侍的宫人,见娘娘腹痛,知道要生产,慌做一团,急忙整备分娩之具。不多时,早生下一个爱风流的太子,好淫荡的君王。众人齐声称贺。独孤后见生得是个太子,又见有梦龙之兆,心下着实欢喜。正待收拾,只见寝宫外许多宫人内相,一齐乱嚷道:“不好了,宫中怎么失起火来!连天都红了,你们尚然不知?”

  众宫人听得这话,慌忙都跑出宫外来看。正是:

  玄鸟赤龙曾绛兆,绕星贯日不虚生。
  虽然德去三皇远,也有红光满禁城。

  毕竟不知是哪里火起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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