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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魏进忠旅次成亲 田尔耕窝赌受辱(1)


  诗曰:

  千里相逢遂结缡,一朝倾盖即相知。
  漆胶虽合难心照,琴瑟调和可事宜。
  便辟切须防佞友,忠良深羡得贤妻。
  女中烈士真奇特,莫笑司晨是牝鸡。

  却说傅婆子扯住进忠不放道:“我女儿生到十七岁,从来不出门边,日夜母女相依为命,心性也不是个轻薄的,情愿与官人为亲。”

  进忠道:“这里那里说起!你的女儿尚且不肯嫁与人家,我又是个远方人,如何使得?我为一时义气救他,难道要你酬谢么?”

  跳起身来就走。那婆子死紧扯住,那里肯放。

  进忠道:“你老人家好没道理,我好意救你女儿,你反来缠住我,这到是好意成恶意了。”

  婆子道:“女儿虽蒙搭救,但孤男寡女同过一夜,怎分得清白?”

  进忠道:“我若有一点邪心,天诛地灭!”

  婆子道:“惟有你两人心上明白,谁人肯信?你若不从,我娘儿两人性命都在你是!”

 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嚷将起来。

 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,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,说道:“有甚事,只须理论,何必吵闹。”

  走上草厅来将婆子拉开,与进忠作揖。只见那人生得:

  面阔腰圆身体长,精神突千气扬扬。笑生满脸堆春色,邪点双睛露晓光。心叵测,意难量,一团奸诈少刚方。吮痈舐痔真无耻,好色贪财大不良。

  那人与进忠礼毕,坐下,问道:“请教贵处那里?尊姓大号?”

  进忠道:“小弟姓魏名进忠,北京人,因来东阿公干。请问尊兄上姓?”

  那人道:“小弟姓田名尔耕,本籍山西平凉。因在北京住久,只为有些薄产在此,特来收租。敢问老兄在何处救舍亲的?”

  进忠又将前事说了一遍。田尔耕满面春风,极口称赞道:“这是大丈夫奇男子义气的事,是舍亲疑错了。”

  婆子道:“我女儿为人你是晓得的人,他却不是肯苟且的人,但只是传出去不雅相。”

  田尔耕道:“这是我家姨母,家姨丈当日在时积有数万贯家财,东平州里出名的傅百万。不幸去世得早,未有子嗣,族中也无可承继,且都是不学好的人争告家财,将田产分与族人,止留下数百亩养老田。目今尚有万金产业,人家利其所有,都来求亲,家姨母意思只要招个好女婿养老。我这姨妹乳名如玉,虽长成十七岁,从来不到门前玩耍。不意有这异事。虽蒙老兄拔救,但他寡妇人家的女儿,当不得外人谈论。俗话‘舌头底下压杀人’,老兄高朋之士,求详察。”

  进忠道:“令亲是富族名门,令姨妹是深闺艳质,须择门户相当的才好匹配。小弟是异乡人,且系官身,出身微贱,十分不称。”

  尔耕道:“千里姻缘使线牵,怎讲得远近?看老兄这样像貌,愁甚么富贵功名。姨妹也可称女中丈夫,这也不为错配了。”

  进忠低头语,想起初救他时原是一团义烈之气,全无半点邪心。及见他生得端庄,又听得田尔耕说他家有许多田产,终是小人心肠,被他惑动了,故此踌躇不语。田尔耕本是个寡嘴夸诈之人,那里真有这许多产业,见进忠不啧声,就知他有意了。遂笑道:“姨娘,你老人家且请进去,此事也不是一句话就成的。明日是个黄道吉日,好结婚姻。我亲到魏兄尊寓做媒,定要他成这事。”

  进忠才辞了起身,同田尔耕叫了牲口,别去。田尔耕道:“魏兄尊寓在何处?”

  进忠道:“州前。”

  尔耕道:“权别,明早奉候。”

  进忠回到州里下处,天已将晚,见两个箭手在店里吃晚饭,埋怨道:“你两个怎么不等我?”

  箭手道:“我们醉了,跑了一会,獐子不知去向,寻爷不在,又怕关城门,故先回来了。爷在何处宿的?”

  进忠道:“我走到一个林子里,把獐子赶倒,被我捉住。醉中不觉月上,恐迟了,难得进城,寻着个人家借宿,请我吃酒饭,我就把獐子送他了。”

  箭手道:“便宜他好肚脏,店家取饭来吃。”

  进忠道:“明日再去院前探信,看可曾开门。”

  箭手道:“不必去,还未开门哩。早间州里差人送节礼,也没有送得。”

  进忠道:“再等到几时?如今将近年节,怎么好?”

  箭手道:“爷还是一个人,我们还有家小,少长没短,年下是欠负的,都来催讨,一夜也睡不着。”

  进忠想道:“如今我要成这亲事,他二人在此也不便,不如打发他们先回去,到也干净。”

  遂说道:“却是你们比不得我,你们事多人众,我想你们在此无事,还恐老爷望信,不若我写个禀帖,先打发你们回去罢,马牌也把你们去,我回去时再向汪爷讨罢。”

  他两人千恩万谢,感激不尽。遂拿了马牌,到州里讨了马,次日五鼓起身。进忠道:“你到扬州代我致意陈少愚,说我不及写书子。”

  候他二人应命别去,进忠到天明,便将行李礼物收拾停当。

  傍午,有三四骑牲口到店门首来,问道:“扬州魏提控可在这里?”

  店家道:“在里面哩。”

  叫小二进来报知。进忠出来迎接,田尔耕同三四朋个友入来,一一相见坐下。进忠道:“远劳下顾,旅邸茶汤不便,得罪,得罪!”

  众人道:“客中何必拘礼。”

  田尔耕道:“舍亲多拜上,亲事务望俯从。”

  进忠道:“异乡微贱之人,怎敢仰攀?且是官身,事不由己,断难从命。”

  尔耕道:“昨已说过,不必过谦,这几位都是至亲,故相邀同来作伐。”

  进忠道:“小弟有何德能,敢劳列位下顾。”

  那三人道:“舍亲孀居孤苦,止生此女,每要招个好女婿养老,以图照应。女儿也十分精细。今见老兄仪表,真是天生一对,郎才女貌,足以相当。”

  进忠犹自谦让,尔耕道:“不必说,且到小庄权住,择个吉期,再到舍亲家入赘。”

  进忠道:“远劳大虑,屈到馆中少叙代茶。”

  尔耕道:“也好,就当谢媒罢。”

  遂同到馆中坐下饮酒。

  忽对面桌上一人站起叫道:“田先生为何久不到小庄走走?”

  尔耕起身拱拱手道:“因为俗事羁绊,疏阔得罪,新正再来奉候。”

  饮毕,遂相别出店。到下处叫店主来算还了房钱,取了行李,同往峄山村来。傅家置酒相待过,才到田尔耕庄上住下。时已腊月二十二日,择了二十五日吉辰,亲去谢允,就备了四十两礼金、八匹尺头下聘,选订正月十五日元家佳节成亲。终日田尔耕引一班乡户人家子弟,来同进忠赌钱、吃酒、顽耍。

  不觉过到正月初七日,正在那里掷钱,只见个小厮拿进请帖来道:“刘爷请酒。”

  田尔耕接来看,上写着:“翌午肃治春盘,奉扳清叙,祈早移玉。”

  下写:“侍教生刘天佑拜订。”

  看毕,说道:“你回他说,多拜上他,爷知道了,明日来。”

  领取五十文钱赏他,小厮应声去了。次早,尔耕向进忠道:“小弟暂别,因刘家有约,晚间方回,失陪老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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