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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客印月初会明珠 石林庄三孽聚义(1)


  诗曰:
  零落孤身何处投,凄凉玉露点征裘。
  飘飘宛似离群鸟,泛泛浑如不系舟。
  掌上珠还增喜色,意中人杳起新愁。
  天涯倾盖成知己,一笑风前解百忧。

  话说侯一娘盗马逃生,任马所之。出门时已是日落,渐渐天晚。此时正是中秋之后,月色上得渐迟,好一派夜景。但见:

  淅淅金风渐爽,瀼瀼玉露生凉。高低萤火乱辉煌,四野蛩声嘹亮。
  天淡银河垂地,月移树色苍茫。数声砧杵落村庄,敲断客情旅况。

  一娘起初原是乘兴而逃,及至夜深,孤身行路,四野风声,猿啼鹤唳,草木皆兵。正行之间,忽闻人声,细听却似老人咳嗽。心中想道:“此刻怎还有人咳嗽,莫是歹人?”

  没奈何,硬着胆任马所之。再听,那响声渐近,走了一会,却在头上响,抬头看时,原来是路旁一株大树上,有老鹳做窠在上面嗑牙,就像人咳嗽一般。马窜过树来,才放了些心。只见月色朦胧,风声淅淅,觉得后面似有人追赶来,恐怕是二盗追来,越发心焦。又见前面一个长人,手横长棍,站在当路。一娘想道:“罢了,今番必是死了,这定是个短路的,至此地位,也只好听命于天罢了。”

  及马到跟前,却又不是人,却是一株参天秃树,上面横着一个大枝子,宛似人拿着棍子一样。走过树,来到一个草坡。马方下坡来,忽见一个东西有狗大,猛然一跳,从马头前窜过去,把马惊得倒退了几步,几乎把一娘掀下来。急带缰时,那马把头摇了两摇又跑。忽听得后面一片声喊,约有二三十人的声音赶来。一娘想道:“不好了,此番必是二盗赶来了!”

  撒开缰放马飞跑。正跑间,忽然马啼一滑,又几乎掀下来。勒住马看时,原来前面有一条涧河阻路,马蹄已陷在沱内。后面喊声又起,心中万分徨苦,道:“早知如此,不如死在强盗家里,还有个全尸,如今只有投河罢。”

  忽又想道:“我也罢了,只是这孩子可怜!”

  哭了几声,又向天祷祝道:“灵官菩萨!原许我逃生我才来的,当此患难之时,如何不来救我?”

  正说着,那马猛然耸身一跃,早跳过涧河去了。有诗赞那马道:

  的卢当日跳檀溪,又见孙权败合淝。
  今日夜行能脱险,试看水上玉龙飞。

  一娘过得河来,以手加额,顶谢神灵,得脱此难。才放下心来,忽听得后面喊声又起,也过河来了。原来那河上有桥,马走得慌了,未曾从桥上走过来;那些人的路熟,从桥上过来,故又近了。一娘一腔苦楚又上心来。辰生又哭起来了。后面人声更近。正在危急,只见远远的闪出一线灯光,一娘道:“好了。”

  带着马也不管是路不是路,迎着灯光而走。那田中路又不平,高一步低一步的乱缠乱撞,还亏是匹名马,若是差些的也难行。

  又走了二三里,那灯光到不看见了,喜得月光明亮。走到一林子边,一娘下了马,到林子内,见几处破墙败壁,把马牵着走进墙里伏着,向外望了一会,不见有人声。复又到墙外来,四下细望,并无人影。原来那干人是赶獐的,都向南去了。忽见灯光在对面树里。原来那灯在树下,远了倒望得见,越近越低,故此到看不见了。一娘搀着孩子牵着马,走到树下看时,却是三间草屋。从壁缝里看时,见一女人坐着纺棉。一娘遂上前敲门,那女人问道:“半夜三更,何人叩门?”

  一娘道:“我是借宿的。”

  里面听是女人声音,忙开了门,请一娘进去。看那女人,只好三十余岁。两下见了礼,那女人道:“因何半夜至此?”

  一娘道:“迷了路径,特来求宿。”

  那女人问也不问,便说道:“把行李拿进来,这里空得紧,恐有失落。”

  一娘出来把马上行李卸下。女人道:“把马牵到后园去。”

  一娘扣了马,又讨了个草喂马,才进来坐下。女人道:“无奈夜晚没肴馔奉客,怎处?”

  烧了壶茶来,一娘向搭裢内取出几个肉馍馍,就热茶与辰生吃了,问道:“大娘尊姓?为何独自住此?”

  女人道:“贱姓朱,丈夫经商在外,有些薄田在此,只得自己来收割。”

  说着,安排下床铺与一娘睡了。

  一娘睡下,因路上辛苦,倒头便睡熟了。梦中忽听得外面有人言语,便惊醒了,怕是歹人。再听时,外面说道:“前村人家有斋,你何不去赶趁些?”

  那女人道:“今日有客不得去,你便中代我带些来罢。”

  外面又道:“有甚紧要客不得去?”

  那女人道:“上公在此借宿,山神着我在此守护,恐斑子们无礼。”

  外面道:“也罢。我去了。”

  一娘心中骇异,又睡着了。

  一觉醒来,已是日出,睁眼看时,忽见日光照在身上,原来是睡大树之下,房屋也不见了。急忙起来,却是个坟院。忙唤起辰生,寻马时,也扣在坟后树上。收拾起行李,见坟前一块石碣,上写道:“朱六娘墓”。一娘看毕,倒身下拜道:“蒙六娘救济,异日若有好处,必来安坟建醮,报答厚恩。”

  遂牵马携着孩子出坟院来,见一路皆有虎狼脚迹。走出林子来四下观看,见西边大路上有人行走,抱了孩子,跨上马,竟奔大路而来。那马如飞似箭的向北去了。

  原来北方女人骑马是常事,故不以为异。走了一日,渐渐晚来,路上又无饭店,腹中又饿。又走了一会,才远远望见一座庄村,那马也饿了,溜了缰从斜里竟奔庄上来,那里收得住?任他乱跑,直跑到小桥边,才缓缓的行过桥来。见那庄上一簇人家,总是茅檐草屋,到也甚是齐整。但见:

  野花盈径,杂树遮扉。远岸山光映水,平畦种麦栽葵。蒹葭露冷轻鸥宿,杨柳风微倦鸟栖。青柏间松争翠碧,红莲映蓫比芳菲。村犬吠,晚鸦啼,牛羊饱食牧童归。炊烟结雾黄筠熟,正是山家入暮时。

  一娘到庄上下马。见一个婆子出来唤鸡,一娘上前迎着道:“婆婆,我是迷了路的,借问一声。”

  那婆子见一娘生得俊俏,说道:“此刻还走甚么路?请到咱家坐。”

  一娘将马上行李解下,放在门楼内,着孩子看着马。一娘跟着婆子进来,一家女人都来看。婆子道:“这位大娘迷了路来问,我见天色晚了,留他过一宿去。他这模样不像是乡下人。”

  一娘与众人见了礼,讨些水来洗了脸。婆子道:“快拿米做饭与大嫂吃,定是饿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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