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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回 诸葛亮七擒孟获


  却说带来洞主与孟获曰:“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一国,名乌戈国,国主兀突骨,身长丈二,不食五谷,以生蛇恶兽为饭。身有鳞甲,刀箭不能侵。手下有等军,谓之“藤甲军”。其军至矮者九尺,面目丑恶,见者皆惊。洞中有一等藤,生于山涧之内,盘于石壁之上,国人采取,浸于油中,半年方取晒之;晒干复浸,凡十余遍,却才穿成铠甲。前胸并后背各用一片,两臂两片,又做成大裙五片,共为一副,穿在身上,渡江不沉,经水不湿,甚是轻巧,刀剑皆不能入,因此号为‘藤甲军’。若得此兵,擒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。”

  孟获大喜,遂投乌戈国来见兀突骨。其洞无宇舍,皆居土穴之内。孟获入洞,再拜哀告前事。兀突骨曰:“吾起本洞之兵,与汝报仇。”

  获忻然拜谢。于是兀突骨唤两个为首领兵俘长:一名土安,一名奚泥,起三万兵,皆穿藤甲,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。行至一江,名桃花水,两岸有桃树,历年落叶于水中,若别国人饮之尽死,惟乌戈国人饮之倍添精神。兀突骨兵至桃叶渡口下寨,以待蜀兵。

  却说孔明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,回报曰:“孟获请乌戈国主引三万藤甲军,见屯于桃叶渡口。盂获又在各番集聚蛮兵,并力拒战。”

  孔明听说,提兵大进、直至桃叶渡口,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型,甚是丑恶;又问土人言说即日桃叶正落,水不可饮。孔明退五里下寨,留魏延守寨。

  次日,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兵过河来,金鼓大震。魏延引兵出迎,蛮兵卷地而至。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,皆不能透,俱落于地;刀砍枪刺,亦不能入。蛮兵皆使利刀钢叉,蜀兵如何抵当,尽皆败走。蛮兵不赶而回。魏延复回,赶到桃叶渡口,只见蛮兵带甲渡水而去;内有困乏者,将甲脱下,放在水面,却坐其上渡之。

  魏延急回大寨来禀孔明,细言其事。孔明请吕凯并土人问之。凯曰:“某素闻蛮兵之后有一乌戈国,极无人伦者也。更有藤甲护身,急切难伤。亦有桃叶恶水,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,别乡人饮之即死。倘蛮兵败,过河不用船筏,连甲下水渡之。如此顽皮之类,纵使全胜,有何益焉?不如班师早回。”

  孔明大笑曰:“吾非容易到此,岂可善弃而去之?是无始终,不智之人。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。”

  于是又令赵云助魏延守寨,且休轻出。

  次日,孔明令土人引路,自乘小车到桃叶渡口北岸山僻去处,遍观地理。山险岭峻之处,车不能行,孔明弃车步行。忽到一山,望见一谷,形如长蛇,皆光峭石壁,并无树木,中间一条大路。孔明问土人曰:“此谷何名?”

  土人答曰:“此处名为盘蛇谷,出谷则三江城大路,谷前名塔郎甸。”

  孔明大喜曰:“此乃天赐吾成功于此也!”

  遂回旧路,上车归寨,唤马岱分付曰:“与汝黑柜车十辆,须用竹竿千余,柜内之物如此如此。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,两头依法而行。与汝半月限一切完备。至期如此设施。倘有走漏,定按军法治之。”

  马岱受计而去。又唤赵云分付曰:“汝去盘蛇谷后,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。所用之物,克日完备。”

  赵云受计而去。又唤魏延分付曰:“汝可引本部兵去桃叶渡口下寨。如蛮兵渡水来敌,汝便弃了寨,望白旗处而走。以今日为始,限半个月,须要连输十五阵,弃七个寨栅,只望白旗处便是脱身之所。若输十四阵,也休见我。”

  魏延领命,心中不乐,怅怏而去。孔明又唤张翼另引一军,依所指之处,筑立寨栅去了;却令张嶷,马忠引本洞所降蛮兵千人,如此行之。孔明笑曰:“今番一战,须要全功。”

  各人欣然而去。

  却说孟获与乌戈国王兀突骨曰:“诸葛亮多有巧计,凡到之处,只是埋伏。今后交战,分付三军,但见山谷之中林木多处,切不可轻进。”

  兀突骨曰:“大王说的是也。吾己知道中国人多行诡计,今后依此言行之:吾在前面厮杀,汝在背后教道。”

  获再拜谢之。忽报蜀兵在桃叶渡口北岸立起营寨。兀突骨即差二俘长引藤甲军渡了河,来与蜀兵交战。不数合,魏延败走。蛮兵恐有伏兵,不赶自回。次日,魏延又去立了营寨。蛮兵哨得,又引众军渡过河来战。延出迎之。不数合,延败走,蛮兵追杀十余里,见四下并无动静,使在蜀寨守屯住。

  次日,二俘长请兀突丹到寨,说知此事。兀突骨即引兵大进,将魏延追杀一阵。蜀兵皆弃盔甲执戈而走。只见前有白旗,延引败兵急奔到白族处,早有一寨,就寨中屯住。兀突骨驱兵追至,魏延引兵弃寨而走。蛮兵得了蜀寨,望前迫杀。魏延回兵交战,不三合又败,只看白旗处而走,果有一寨,延就寨屯住。次日,蛮兵又至。延略战又走,蛮兵占了蜀寨。

  此时魏延且战且走,已败十五阵,连弃七个营寨。蛮兵大进追杀。兀突骨自在军前破敌,于路但见林木茂盛之处,便不敢进,却使人远望,果见树阴之中,族旗招飐。兀突骨请孟获观之,乃大笑曰:“诸葛亮今番被吾识破!大王连日胜了十五阵,夺了七个营寨,我兵累胜,彼兵累败!今蜀兵望风而走,已离桃叶渡口三百余里。蜀兵已是胆破,诸葛亮已是计穷。此这一进,大事定矣!”

  兀突骨大喜,只道蛮兵得胜,不以蜀兵为念,自在军前催督,令孟获引各洞番兵常离五七十里,但逢着蜀兵,即便追杀。第十六日,魏延引败残兵,来与乌戈国藤甲军对阵。兀突骨骑象当先,头戴日月狼须帽,身披金珠缨络,两肋下露出生鳞甲,眼目中微有光芒,手指魏延大骂。延拨马便走,后面蛮兵大进。魏延引军转过了盘蛇谷,望白旗处而走。兀突骨统引兵众,随后追杀。兀突骨望见山上并无草木,料无埋伏,放心追杀。赶到谷中,遇见数十辆黑油柜车。蛮兵报曰:“此是蜀兵运粮道路,因大王兵至,撇下此车而走。”

  兀突骨大喜,催兵追赶。蛮兵争竞取之,将出谷口,不见蜀兵,只见山上横木乱石滚下,垒断谷口。兀突骨令兵开路而进,忽见前面大车小辆,装载干柴,尽皆火起。兀突骨大惊,慌忙退兵,听得后军大喊,报说谷口已被干柴垒断,车中原来皆是火药,一齐烧着。兀突骨见无草木,心不大慌,犹令寻路而走。只见山上两边乱丢火把,火把到处,地内药线皆着,就地飞出铁炮。满谷中火光乱舞,但逢藤甲,无有不着;无铁炮之处,粮草之车尽皆爆开,内有硫黄焰硝引火之物,那火光往来飞舞,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,烧的互相拥抱,死于盘蛇谷中。孔明在山上望下看时,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,太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,皆死于谷中,臭不可闻。孔明泣泪而叹曰:“吾虽有功,必损寿矣!”

  这国之人,不曾走了一个。左右将士,无不凄怆。

  却说蛮王孟获在寨中,正望蛮兵回报。忽然千余人欢笑拜于寨前,言说:“乌戈国兵与蜀兵大战,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中了也,来请大王接应。我等皆是本洞之人,不得已而降之。今知大王前到,特来助战。”

  孟获大喜,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,连夜上马,就令蛮兵引路。方到盘蛇谷时,只见火光甚起,臭气难闻。获知中计,急退兵时,左边张嶷,右边马忠,两路军杀出。获欲拨兵抵敌,一声喊起,蛮兵中大半皆是蜀兵,将蛮王宗党并集聚的番人,尽皆擒了。盂获匹马杀出重围,望山径而走,正遇一辆小车,端坐一人,纶巾羽扇,身衣道袍,乃是孔明。孔明大喝一声,曰:“反奴孟获,今番如何?”

  获急回马便走,一员将引五百军拦住,乃是马岱。孟获措手不及,被马岱生擒,执缚已定。此时王平、张翼引一军赶到蛮寨中,将祝融夫人并一应老小皆活捉而来。

  却说孔明归到寨中,升帐而坐。孔明与众将曰:“吾今此计,不得已而用之,大损阴德也!吾料敌人必算吾于林木多处埋伏,吾却空设族旗,实无兵马,彼果疑也。吾今魏文长连输十五阵者,坚其心也。心坚,必放心而追矣。吾见盘蛇谷止一条路,两壁厢皆是光石,下面沙土,故知天助也。因此方令马岱引军尽伐树木,使彼不疑。前车上黑柜内皆是预先造下的,名为‘地雷’,一炮中藏九炮,三十步埋之,中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,皆埋于地土之内;才一发动,山损石裂。吾又令赵子龙预备草车,乃引火之物,山上安设滚木乱石。却今魏延赚兀突骨并藤甲军入谷,放出魏延,即断其路,随后焚之。吾闻‘利于水必不利于火也’。藤甲虽刀箭不能入,乃油浸之物,见火必着。蛮兵如此顽皮,非火攻,安能胜?故一火而焚矣。使乌戈国之人不留种类者,是吾身之大罪也!”

  众将拜伏曰:“丞相天机,神鬼莫测也!”

  孔明令押过孟获来。孟获跪于帐下。孔明令去其缚,教且在别帐与酒食压惊。孔明唤管酒食官至坐榻前,如此如此,分付而去。

  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、带来洞主、一切宗党,在别帐饮酒。忽一人与孟获曰:“丞相面羞,不欲与公相见,故令我等放公回去,再招人马来决胜负。公今日可速去之。”

  获垂泪言曰;“七擒七纵,自古未尝有也!吾虽化外之人,颇知礼义,直如此无羞耻也?”

  遂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,皆匍匐跪于帐下,肉祖谢罪曰:“丞相天威也!南人不复反矣!”

  孔明日:“公今服乎?”

  获泣而谢曰:“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,安得不服也!”

  孔明请孟获上帐,设宴庆贺,就令永为洞主,所占之地尽皆退还。孟获宗党及诸蛮兵无不感戴,皆忻然跳跃而庆之。后人有诗以赞孔明曰:

  羽扇纶巾拥碧幢,亲提士马出南方。
  瘴烟罩地经泸水,火日飞天守战场。
  三顾深恩酬汉主,七擒妙策制蛮王。
  至今溪洞传威德,为选高原立庙堂。

  宋贤丘玉林有诗曰:

  当年诸葛自南征,不减孙、吴善用兵。
  七纵功臣皆仰德,三分谁敢与齐名?
  蛮云堆里旌旗展,瘴雨命中鼓角鸣。
  妙用鬼神应莫测,远夷今古拜先生!

  于是孔明将洞中一切事理,皆委孟获照旧掌管。获拜谢而去。长史费袆入谏曰:“今丞相亲提士马,深入水毛,收复蛮夷。目今蛮夷既已归服,何不张官置史,与孟获一同守之?”

  孔明曰:“如此,三不易也:留外人则当留兵,兵无所食,一不易也;蛮夷折伤,父母死亡,留外人而不留兵,必成祸患,二不易也;蛮夷累有废杀之罪,自有嫌疑,留外人终不相信,三不易也。今吾不留人,不留兵,不运粮,自然安矣。”

  众官尽皆服之。此时蛮夷皆感孔明之恩德,乃与孔明立生祠,四时享祭,呼之为“慈父’;皆运珍珠金宝、丹漆药材、耕牛战马拜送孔明,以资军用。后有进贡天子礼物,终身不反。南方已定,皆是孔明之功。

  却说孔明犒军已毕,班师回蜀,孔明便令魏延引本部兵为前锋。延引兵方至泸水,忽然阴云四合,水面上一阵狂风骤起,飞沙走石,军不能进。延退兵回报孔明。孔明遂请孟获问之,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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