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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舞伎歌童开夜宴 杏朱梨粉觑晓窗(3)


  早有人把他讥弹的话,前往报知韩熙载。熙载听了,不觉怒道:“我因他是天朝大臣,故此好好看待,他竟敢这样无礼,挑削我的短处;我若不设个计策处治他一番,如何知我南唐的厉害呢?”

  当下又转念道:“那陶榖在本国的时候,想必也是目中无人,和同僚官员不能相协,所以李献寄书给我,说‘五柳公骄甚,宜善待之。’他这‘宜善待之’四字,分明是句双关话,表面是嘱我好好的看承陶榖,不可怠慢,暗中却是叫我置个善策,处治了他,以儆其骄的意思;我若不用计治服陶榖,也要被李献所笑了。但是那陶榖做出目不斜视,耳不旁听的样子,我却怎么样处治他呢?”

  独自一人,沉吟了半日,心内已打定了一个主意。

  次日便进宫朝见李璟,熙载本是李璟藩邸之旧人,所以君臣之间甚是融洽。参拜已毕,李璟便赐熙载一旁坐下,谈了些国家政务,就说到陶榖身上。李璟语言之下,也有些嗔怪陶榖骄傲太甚的意思。熙载乘机奏道:“陶榖在史馆抄书,竟在大庭广众,议论我朝大臣的短处,那种狂妄的情形,真正可恨!”

  李璟怒道:“他既自谓学识优长,怎么在人国内可以议论人家的大臣呢?也太不知道理了,若不是上国的使臣,朕定降罪于他。”

  熙载道:“臣想宋主忽地派遣陶榖来到江南,名虽抄录书籍,暗中实据窥探内情之意,若不略略给些厉害于他,必谓江南无人,愈加看轻我朝了。”

  李璟闻言,不禁连连点头道:“卿言甚是有理!朕也疑心宋主百忙中怎么要抄录起书籍来呢?就是要修辑前代史乘,我国已经奉了他的正朔,总算是南北一家了,何妨降道诏书,命我国把书籍进呈,何用派人前来抄录呢?内中含有别情,不言可知了。但是陶榖为人,虽甚狂妄,并没什么过失,怎样的才可以给他些厉害呢?况且又是宋主差来的使臣,倘若得罪了他,于宋主面上,又难免不好看。”

  熙载道:“陛下所虑,固是不谬,但臣的意思,也并不要使他十分下不来台,只令他犯点儿风流罪过,把他的嘴堵塞住了,也就罢了。”

  李璟道:“陶榖这人,十分正经,大有非礼不言,非礼不视的气概。卿如何使他犯风流罪过呢?”

  熙载道:“臣观陶璟的为人,外清高而内多欲。他的操守是很容易败坏的。

  臣已思得一计,只要如此如此。待事成之后,陛下再邀他赴宴,当着筵宴之前,再这样的一番施为,既不破他的面,使之不能下台,又使他暗中惭愧,受了捉弄,只怯在肚里吃苦,口中却说不出来。岂不很好么?”

  李璟说:“此计固妙!但是知陶榖可能上钩?卿且去施展起来,看他如何。”

  熙载奉了命令,辞退出宫,回至府中,唤了个上等歌伎,名唤秦蒻兰的,吩咐了一番言语。秦蒻兰听了吩咐,遂即换了一身旧衣服,熙载又把驿卒张三传来,把计划说个明白,叫他领了秦蒻兰前往驿中,照计而行,不得有误。驿卒唯唯连声道:“小人理会得,包管不会误事。”

  熙载大喜道:“此事成功,我当奏知国主,赏个官儿与你做。”

  驿卒张三,叩头拜谢,暗暗的带了秦蒻兰,到驿中安排起来。我且按下不提。

  单说陶榖在史馆里面,抄录六朝的书籍。他本奉了太祖之命,要窥探江南虚实,表面上却把抄书当作很要紧的事情,每日清晨便赴史馆,直到晚上,方才回至馆驿安息。在史馆之中,除了抄书以外,便和那些在史馆值班的翰林,谈论些学问掌故。

  那些翰林倒也随问随答,很觉亲近。陶榖便故意的谈些现在的时事,慢慢的要探他们的口风。哪知这些翰林,早经李璟嘱咐过了,在陶榖面前,不准谈论本国事情。因此陶榖和他们谈及时事,他们都守口如瓶,一些口风也不肯吐露出来。陶榖见了这般情形,也没有法想,只得一天一天度将过去。

  早已过了两个多月,陶榖已把一部六朝书籍抄毕,拟在馆驿休息几日,再往史馆,抄录它种书籍。这日清晨起身,坐在房内,忽见有个人影,在窗前晃摇不定,好似在那里偷觑自己一般。陶榖疑惑道:“什么人在窗前偷觑呢?”

  便从座中起立,步至窗前,向外一看,谁知不看犹可,这一看,竟把陶榖的魂灵儿飞去半天,呆呆的立在那里,动也不动了。原来窗前偷觑的,乃是一个美貌女子,年约十七八岁,身上虽是穿的破旧衣服,却生得体态轻盈,风神独绝,一双俏眼,觑着窗上,向里面偷看不已。

  陶榖遇见妇女,任是怎样的美貌。他总是正颜厉色的,绝不动心。偏偏今天见了这个女子,竟会神魂飘荡,把持不定起来,立在窗前,两眼发直,只是射在那女子粉颊上面,连瞬也不瞬一瞬。那女子十分乖觉,见陶榖向自己呆呆看着,急把粉颈一低,忙移莲步,好似惊鸿一瞥,翩然而逝,已去得无影无踪了。

  陶榖看看女子去了,方才慢慢的把飞去的魂灵儿收将回来,心内想道:“我在这驿馆里住了两月有余,只因忙着抄录书籍,朝出晚归,有这样神仙般的女子在左近,也不知道。今天若不在馆中休息,岂非当面错过么。但是这个女子,不知是甚等的人,却出落得如此美貌,看她身上的衣服甚是破旧,想是贫苦人家的女儿。我生平对于女色漠不关心,今天见了此女,竟是神魂飘荡,难以自持,须要想个法儿,和她暗通款曲,方了心头之愿。只是女子已去了,又不知她的姓名住处,怎样和她亲近呢?惟有巴望她再来窗前偷觑,我方好细细的询问。”

  陶榖独自一人,在馆中思念那个女子,望她再到窗前偷看,不料那女子并不前来。陶榖心头闷闷不乐!要想抛将开去,谁知刚才抛去,又上心来,一日之间,神魂若失,连饮食也无心去吃。直到天色已晚,闷闷的饮了两杯酒,始终没见女子前来窥觑,心内很觉有些感触,在房中踱来踱去,填成《醉落魄》词一阕道:

  杏朱黛粉,露毕凝碧轻烟润。纱窗深掩凭谁问。隔个栏干,远抵天涯恨。
  别时但愿心头印,见时但愿眉头近。此生便算衿裯分。密约除非,梦里寻芳信。

  陶榖填就这词,取过笔墨笺纸,就灯写了,看过一遍,背着手,在房中高声吟哦。正诵着“隔个栏干,远抵天涯恨”,忽听帘钩叮当,两扇门儿,“呀”的一声,推了开来。陶榖猛听得有人推门,不觉吃了一惊,连忙回头看时,正是日间在窗外偷觑的女子,悄悄的推开门儿,侧身入内,向着陶榖微微一笑,低声说道:“好一个‘隔个栏干,远抵天涯恨’,却不料君须眉如戟,居然如此风雅。妾阅人多矣!今日见君之容,听君所填之词,一往情深,风韵独绝,妾心竟难自持,故不避嫌疑,效红拂之投李靖,文君之奔司马。望君勿以唐突见责,实为万幸!”

  不知陶榖听了女子的话,怎样回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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