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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六回 温生才孤行误事 黄克强冒险蹈危(2)


  遂深相结纳。这年马炮营之变,都是他两人的计划。传甲以熊成基能得众,推之为长,事败,传甲谋刺余某某,未成被逮。有狱卒某很敬重传甲的为人,释掉他的缚道:“你去!有罪,我自担当。”

  传甲慨然道:“现在不幸事败,吾党死者累累,传甲义不容独活。既蒙相爱,请与君约,二句钟为限,我摒挡家事讫,当来就死。”

  狱卒应允,传甲竟如约归狱。临刑缚赴校场,扬扬如平时。彼时宋玉琳未被株连,杂在人从中嗷然失声而哭。传甲怒之以目道:“我死是不得已,你做什么?”

  玉琳遂逡巡遁去,旁人只道他们是弟兄呢。庚戍秋,玉琳复来安庆,谋有所举,不遂,恐被侦探见疑,报名应试优拔,寓在安庆同安旅舍。此回接到香港来信,他就偕了石经武星夜赶来,跨进办事部,恰好与燊说要发电去催铸三呢。

  于是众同志相见过了,议了一回,便就各自分头办事去讫。

  从此之后,日日都有同志到来,如广东开平人姓李名群,字雁南的;广东惠州人姓罗名钟霍,号节军的;广东清远人姓李名文楷,字芬的;广东开平人姓劳名肇明的;广东嘉应州人姓林名常拔,号修明的;广东南海人姓周名华,号铁梅的;广东东安人姓李名晚的;广东嘉应州人姓饶名黼庭,号竟夫的;四川大足人姓姚名国梁,号少峰的;吴川县人姓庞名雄,字苏汉的;南海县人姓梁名纬的;四川广安州人姓陈名汝环的;还有张国魂、陈国华、李汉英、王子才、陈云仙等,陆续到来,记不胜记。

  这日,忽报陈更新到。众人大喜,陈与桑更是喜出望外,跳起身来出接。还未举步,早见一个丰姿秀美精彩奕然的陈更新飞舞而入。与燊急行上前,握住更新手道:“铸三,想杀我也!”

  原来更新接到电报,立刻动身,在轮船中无意间遇见了几个老同志,密切谈心,忽然有感,更新发叹道:“我结缡三年,妻甚贤淑,并能与余同艰苦,家况虽然萧条,沽酒同酌,形影相依,自谓此乐不让古贤。此行脱遭不幸,如果膝下无儿呢,吾妻定以死殉。偏偏的繦褓有儿,家中又贫得寸地都无,人情浇薄,戚好哪里靠得住?我死不足惜,孤儿寡妇托谁呢?”

  语毕,容色惨然,泪落如豆,襟袖尽湿。同志也代为酸心,相对饮泣。既而更新跃起道:“大丈夫视死如归!如何倒做出寻常儿女态来?只要同胞知道吾辈今日一片心就是了!”

  因而破涕为笑。

  当下更新与与燊相见之后,便与众同志相见,询问大举之期定了没有。与燊道:“人还没有齐。”

  更新道:“等谁?”

  与燊道:“人多呢,靖庵、遁初都没有到。”

  过不多两日,林尹民、宋教仁都到了。尹民来自东京,教仁来自上海,两人不约而同。尹民一进门,就责备林文道:“为甚不打电报招我?只作‘速来’二字,吾家必不见疑。现在万一弗及,事情成功,人皆当先,我独落后,不能展吾生平怀抱,岂非恨事!如果失败,良友尽死,剩我一个儿活着,有什么趣味?”

  原来林尹民,字靖庵,自号无我,福建闽县人。党人称之为新中国陆军大元帅。尹民年只二十五岁,自小倜傥有大志,英姿飒爽,风骨伟岸,目瞬如电。生有神力,未冠,能举石三百斤。学少林技五年,尽得此中奥秘。为人沉鸷寡言,怒而长啸,声震屋瓦。素善饮,醉后捶胸哭母,极其悲痛。已酉冬,罹热病几殆。愈后,亲友切谏之,遂绝酒不复饮。有巡役某,自负多力,悍厉不法,作横乡里。尹民黑夜袖刀狙伏檐际,三更向尽,役夜巡过其前,尹民瞥然疾下,数其罪,拔刃拟之。

  役见刃光如雪,悚然屈拜于地,口呼“大王饶命”。尹民大笑,释而戒之道:“趣改过自新。不然,大王定不饶你!”

  由是凶锋大敛矣。从父宦浙江,挈尹民至任所,令入学堂。彼时林文在浙,与尹民同校,独相友善。林文长二岁,尹民事之如兄。

  林文为人宁静和谨,驯若木鸡;尹民赳赳桓桓,猛同乳虎。人家见他们性尚不同,亲爱有逾骨肉,都暗暗的奇诧。尹民最是敏慧,虽然终日嬉戏,功课常冠全班,屡试皆第一,从父很是器重。等到林文到了日本,尹民块然无侣,悒悒不欢,从父向他道:“趣为文言志,文章佳,我也叫你日本去。”

  尹民喜甚,退而为文,援笔立成,甚可观。从父深为嗟异,立命他东渡。

  入成城学校,武艺冠全校,当者辟易。二十三岁卒业,新例自费生禁入陆军,不得已改入第一高等医科。每于课暇,研究中外新旧各种兵书,冥心独索,辄有所得,于是遂通军略。去岁新军事败,倪炳章号映典的死于此役,林文极为悼恸,六月,由港返东,血泪犹存睫。尹民大为感动,力求入党,乡人同志,无不鼓掌相庆。众人见尹民字体雄迈古劲,大类岳武穆、戚南塘,称举不止。尹民笑道:“是戋戋者宁足道?功业能肖二公才无愧呢!”

  中宵月明,辄起舞运剑如飞。尝向人道:“凡事只当问其当为不当为,不可计其能为不能为。如以不能为而不为,就是薄志弱行的人呢!吾侪当引以为戒!”

  父欲替他完娶,尹民百计婉却,私谓所亲道:“今日不是我辈授命时光么!纵有美眷,犹当忍泪勿顾,况犹未娶,自觅苦恼做什么?脱有不幸,怎么处置人家?”

  去腊奉父命旋闽度岁,今春到东,见乡人同志差不多已全体赴粤,阅过林文留柬,知道事在旦夕,喜溢眉宇,惟恐不及,急忙束装回国。舟次,读《岳鄂王集》,顾谓友人道:“武穆在天,见我辈如此办事,定然含笑许可的。”

  到了香港,与同志相见,握手妄言,相视而笑。

  当下黄兴、赵声、林文等见众同志业已到齐,于是特地组织实行部,内中又分五部。命宋教仁继陈炯明而任编制部部长。

  进攻省城的事,举赵声为战时总司令。一面把各省同志及敢死之士,编制为敢死队,陆续赴省。此时广州城里,也已组织了三五处机关。一处是小东营朝议第内;一处是新城谢恩里;一处是莲塘街吴公馆。新城谢恩里粮台,是饶黼庭、廖勉 二人主持。莲塘街吴公馆机关,是姚国梁主持。密运军火,定期四月初一日起事。各党人磨拳擦掌,等待厮杀。同志相见,目逆而笑。多谓官吏醉生梦死,霹雳一声,当失魂魄,广州指顾可得。

  独陈可钧面现愁容,向林文、林觉民、冯超骧道:“彼张鸣岐、李准诸人,虽才能不足,而权谋有余。自古道:‘蜂虿有毒,未可轻视’,吾党人数既多,良莠不一,倘师期泄漏,吾辈原不惜死,如国事何?”

  林文等听了,很称他临事而惧,思虑周到。

  这里同盟会诸杰,遣兵派将,密密布置,色色周备,但等时期一到,立即起手举事。不意那边偏有一个单独进行的温生才,趁广州将军孚琦观飞艇当儿,排众直前,把孚将军一阵手枪,打了三五个透明窟穴,血流如注,归向妈妈家去了。官场大为震骇,急筹防备之策,派遣侦探,严密查缉。同盟会可就受他大累了。

  三月十七日,官军在省港轮船,搜获洋枪十支,药弹三百余颗。二十日,缉私兵轮缉获私盐船,船中藏炸药弹子无烟枪等百余箱,此外在地中起获的很多,省中谣言殊甚。粤督张鸣岐,调钦廉兵及各兵轮到省防备,又令旗兵运大炮上城,督练公所加发枪弹,颁给巡警。各路巡防营,纷纷到省听遣。一面令新军验缴军械,调离城外,防备得十分严紧。三月二十五日晚,冯超骧、林文、林觉民、陈可钧等由港入省。廿八日,回香港,特开紧急会议。有人主张官军防备严密,不如且自罢后,等防备松懈了再起事。喻培伦起驳道:“此种巽懦行为,我极不赞成。照我意思,非惟不可退,且进攻不可稍延寸晷。官吏既然知道了我们,势必闭城大索,须臾之间,尽都受缚,咱们还是束手待缚么。”

  黄兴道:“云纪的话,很是明快。解散不成功,不解散也是不成功。再者此回花掉经费如许之多,倘不见诸实行,人怀疑忌,此后运动更难!不如提前举办,徼悻一试。”

  众人都道:“既来广东,不能空回。”

  于是议定提前起事,议出战略,布置共分五路:

  一股扑攻制台衙门,及水师行台;一股劫飞来庙军械库;一股出南门堵住入援的官军;一股由清风桥进逼旗界;一股在观首山左右,窥督练公所。

  议毕,分队出发。忽见一人道:“这么痛快的事,如何独遗下了我?我也要去。”

  众人瞧时,这发言的正是陈与燊。

  众人忙都劝阻,都说,君体素弱,不宜赴行阵,林文与陈更新,劝阻尤力,与燊不听道:“事若不成,诸兄尽死,我义难独生!

  如果幸而成功,广州一得,基础既立,痛快极矣!如此盛事,奈何使我作壁上观呢?”

  众人没法,只得同他一齐到省。不意才到小东营朝议第机关部,就接着警报,说谢恩里三十八号机关破获,总粮台饶黼庭被擒,并起出收支册等紧要文件。一时又报同党八人被获。黄兴跺脚道:“事机这么紧急,只好立刻就动手了。”

  于是知会党众,四点钟聚齐,分头奋往攻扑。当下党众各在臂上缠了白布毛巾,作为暗记,身藏炸弹,手执无烟枪弹,由林文口吹喇叭,奋步当先。黄兴、陈与燊、陈更新、刘六湖、刘元栋、林尹民、方声洞、陈可钧、冯超骧、林觉民等为第一队,韦云卿、劳肇明、周华、黄养皋、杜钰兴等为第二队,齐向制台衙门进发。霎时,炸弹声震如雷,枪弹雨集。林文冲锋突阵,意气弥厉。不意官场早有防备,才一转瞬,李准的先锋队已到。林文奋身招呼,高呼:“同胞,我等皆是 汉人,当同心协力,共除异族,恢复汉疆,不当自相残杀!”

  话声未绝,一弹飞来,正中脑部,盖骨破碎,脑浆狂涌而仆。

  陈更新奋勇争先,枪无虚发,手殪管带金振邦,及哨弁目兵等数十人,防兵悉遁。乃与同志入署,遍搜张鸣岐不得,情知中计,即在楼上放了一把火,杀出外面。水师已围数重,回顾同志,仅余陈与燊等 三人了。这一惊非同小可!欲知陈更新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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