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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九回 玉陨香消珍妃坠井 素衣豆粥车驾西巡(2)


  太后道:“伤戮也太利害了,过几天再商量罢。”

  载漪强奏不已,正在为难,忽见一人匆匆奔入,气急败坏的道:“不好了,洋兵立刻就到了。通州已经失守,李秉衡殉了难了。”

  太后大惊而哭,顾廷臣道:“闹到这个地步,咱们娘儿两个靠谁,你们竟不能够相救么?”

  廷臣面面相觑,不作一语。庆王奕劻道:“依奴才愚见,还是遣王文韶、赵舒翘到使馆去。”

  文韶道:“臣年已老,恐不能够胜任。”

  舒翘道:“臣资望浅,不如文韶,并且拙于口才,不能力争。”

  荣禄道:“不如先给一封信,探探他们意思。”

  太后道:“就这么办,很好!荣哥儿,你干一干罢!”

  于是荣禄写了一封信,派总理章京舒文,送往使馆,约定明日午时,遣大臣相见。

  这时光,董福祥攻扑使馆,督战正力。瞧见舒文,就要拿住斫掉。舒文口称有旨,才得免祸。忽报各国联军,日、英、美三国兵为左军,法、俄、德、奥、意五国兵为右军,共计四万余人,浩浩荡荡,杀奔前来了。接着,又报日本兵已到,离东直门外五里,扎下营寨了,俄国兵扎营在东便门外三里,英、美两国兵,屯在通州河南岸,距城只有七里。又报法兵也到,驻在东城十里外。

  此时两宫已有西狩之志,密饬荣禄预备车辆。二十日这一天,召见王大臣五回。一回少一回,到了末次,只有王文韶、刚毅、赵舒翘三人。太后道:“现在只剩你们三个人,其余都自己顾自己去了,不再管我娘儿两个了,你们应跟着我走。”

  又顾王文韶道:“你这么大年纪,还要你长途受苦,我心中很不安,你坐着轿子慢慢来。他们两人年轻,可以骑着马跟我。”

  德宗也向文韶道:“你是必要来的。”

  忽报回部援兵已入东便门,大事不要紧了。太后诧道:“回部怎么会派兵来援?”

  李莲英在旁道:“老佛爷洪福,也许是董福祥调来的呢。”

  忽一个太监慌张入报:“洋兵已经入城。日本兵攻破东直、朝阳二门,英兵攻破广渠门。”

  太后道:“回部援兵怎么样了?”

  那太监道:“那是人家误认的,就是俄国的哥萨克兵呢。”

  原来董福祥听得洋兵到城外,忙叫其他将督攻使馆,自己率兵杀出广渠门。正遇着英兵,开枪攻击,杀了个大败仗。时已日暮,北风紧急,炮声震天,风雨暴至,两军暂行休战。到二十日黎明,北京城破。洋兵从广渠、朝阳、东便三门杀入,禁军皆溃。

  董福祥逃出彰仪门,纵兵大掠而西,辎重弃掉不少。城里头巡城御史彭述,还忙着张贴告示,大吹其牛,盛称我军大捷,洋兵已退向天津去了。

  当下太后听了太监之报,知道洋兵已经入城,哭向德宗道:“大事去了,咱们候在这里,白送掉性命,快快走罢!”

  德宗也大哭,太后道:“早一刻是一刻,哭一会子,又不会好的。”

  德宗道:“咱们走了,宫里这些人怎么样呢?”

  原来德宗有两个妃子,一个叫瑾妃,一个叫珍妃。瑾妃性情婉娈,珍妃性颇急切。彼时宫中婪索无厌,凡问安、听戏、赏物,都有费用。

  两妃本是姊妹,德宗宠着瑾妃,常常津贴,珍妃不能耐。一日,叩宫求见太后,极陈宫中使用浩繁,种种扰害,语意之间,颇侵及太监。太后下旨,瑾妃、珍妃,近来习尚浮华,屡有乞请,均降为 贵人。太后虽把她们降级,德宗却格外的怜爱,格外的宠信。珍妃幼时,在家中念书,请的师傅是江西名士文廷式,师生之间,感情极好。庚寅年,文廷式以第二名及第。珍妃在德宗前,屡屡道及,德宗默记于心。甲午大考翰詹,德宗亲把廷式卷子授给阅卷大臣,拔置第一,擢为侍读学士,充日讲官。

  辽东事急,廷式合了朝臣联衔上疏,请用恭亲王主军国事。太后素不喜恭王所为,不肯允准。德宗力请起用恭王,太监就在太后前,构上了蜚语,谮说珍妃干预外廷事情。太后大怒,喝把珍妃笞责宫杖五十,囚于三所,每日仅通饮食。妃兄礼部侍郎志铳,充发了乌里雅苏台去。瑾、珍两妃,生系同胞,居系同宫,所以格外友爱,曾叫画苑给了《红楼梦》大观园图,交于内廷臣工题诗。 后人有诗道:

  石头旧记寓言奇,传信传疑想像之。
  绘得大观园一幅,征题先进侍臣诗。

  珍妃既被囚禁,瑾妃也悒悒寡欢。现在太后要出狩,德宗就为舍不得这两个妃子呢。太后早知道他意思,随道:“来人,快把三所那人召来见我。”

  内廷总管崔某遵旨往召,一时召到,叩见太后。太后道:“洋兵来了,我原要带了你避难去,无奈拳众如蚁,土匪如蚁,你这么个年轻小媳妇,倘然遭污怎么样呢?我看还是死了干净。”

  珍妃唬得面无人色,不住的碰头乞命。德宗也跪下求恩。太后见了没好气,喝道:“几曾见这种不孝顺孩子,临了这么的急难,还尽护着宫里的人?本来呢,我也不要定治她死。现在为你这个样子,偏要把她治死,给那不孝顺的孩子做个榜样!”

  太后虽然这么说,不过是唬唬德宗的意思,不意崔总管不等到太后降旨,就把珍妃牵去,裹了毡单,推向井中去了。

  后人有诗叹道:

  赵家姊妹共承恩,娇小偏归永巷门。
  宫井不波风露冷,哀蝉落叶夜招魂。

  恽毓鼎学士也赋诗道:

  金井一叶堕,凄凉瑶殿旁。
  残枝未零落,映日有辉光。
  沟水空流恨,霓裳与断肠。
  何如泽畔草,犹得宿鸳鸯。

  珍妃既殁,德宗悲不自胜。太后道:“傻孩子,尽哭做什么,你要哭死我么?咱们走罢!”

  此时太后穿着蓝布夏衣,譬也没有梳栉;德宗穿着黑纱长衣,黑布战裙,卧具都没有携。

  太后与德宗,各坐了一乘骡车,王公内侍,都步行跟随。驾出西直门,炮声不绝,马玉昆率兵护驾。随扈诸臣,陆续赶上,是端王载漪,庆王奕劻,肃王耆善,蒙古王那彦图,贝子公爵数人,刚毅、赵舒翘、溥兴等。

  夕阳西下,恰恰行抵贯市。太后与德宗,不食已经一日矣。

  百姓献上麦豆,争着掬食,须臾而尽。天已昏黑,气候渐寒,求卧具不得,村妇献上布被,才洗了还没有晾干呢。忽报甘肃布政使岑春煊率兵来此勤王,求见太后。太后道:“快唤他进来。”

  一时引入,太后见了春煊,不禁垂下泪来。春煊也觉惨然,召对了几句话,随命他扈从出巡。太后仓皇出走,惊悸异常,得着春煊,心稍安矣。一夕,宿在破庙中,春煊怀刀,直立庙门之外,彻夜逡巡。太后梦中忽地惊呼,春煊朗声应道:“臣岑春煊在此保驾。”

  春煊于危难之中,竭诚扈从,直到西安。太后感激的很,泣谓春煊道:“倘得复国,必不敢忘你的德。”

  此是后话。

  当下太后宿了一夜,次日传旨贯市富商姓李的,叫他预备驼轿三乘。这李商人,世代保票为业,开着东光裕驼行,北道行旅,没有一个不投他的。李商人贡献驼轿,不领赏金。于是太后坐了一乘。皇后坐了一乘,德宗与贝子溥伦,同坐一乘。

  随扈兵弁,无所得食,说不得只好沿途掳掠。

  这日,行抵居庸关。延庆州知州秦奎良迎驾,献上食品。

  人多食少,不能遍及,奎良很是惶惧。太后倒用好言抚慰他。

  太后改乘了奎良的轿子再行。二十四日,行抵怀来,才得安居乐业。后人有诗叹道:

  宫车晓出凤城隈,豆粥芜萎往事哀。
  玉镜牙篦浑忘却,慈帏今夜驻怀来。

  怀来县知县吴永听得驾至,仓皇出迎,跪在大堂之侧。太后入居吴夫入室,皇后住在他子妇房里,德宗住在签押房。刚才坐定,忽然太后在房里拍着桌子大闹起来。李总管满面怒容的出来,喝道:“多大的知县,敢这么大样!老佛爷恼的了不得,问你要命不要命?”

  吴永听说,唬得三魂丢二,六魄剩一。

  欲知太后为何事发恼,且听下回再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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