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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剿捻军僧王殉难 游都市天子微行(1)


  话说僧格林沁骁悍善战,当时满蒙汉各将没一个比赛得上。他那雄心壮志,锐气英风,直堪涵盖千秋,推倒一世。力攻智取,虎步龙骧。铁骑所经,风云色变,金戈所指,山岳形潜。捻军首领张洛行、团民首领苗沛霖都是混世魔王,吞人恶煞。跳荡了不知几多年数,扰乱了不知几多地方。

  说也奇怪,经他老人家旌旗一指,竟似风卷残云,收拾了个净尽。杀人如草,用兵如神,楚豫捻党听到僧格林沁名字,无不魂飞魄散,心骇神惊。僧王逾益自负,不把捻军放在心上。得机得势,作福作威,获到捻党,不问首从,一概淩迟处死。忍心害理,峻法严刑,残酷到个要不得。

  苗沛霖被擒时光,沛霖有一班义儿,都是十四五岁的俊童。目秀眉清,粉装玉容,无愧人其女口玉,直堪我见犹怜。碰着这位僧王爷,偏是心狠手辣,专喜煮鹤焚琴。审问明白,批下来总是:“依例处死”四个字。僧王更有一个特异性,每逢犯人绑赴法场,便令当差的烫上很好的酒,坐看行刑,酌酒玩赏。

  那淩迟刑是寸割分碎的,受刑的人惨痛呼号,他老人家愈是快活,酒下的愈快。彼时苗氏义儿捆缚定当,押到法场,刽子手开刀,跪呈样肉,僧王见那样肉,竟有一寸左右阔狭,顿时大怒,喝把刽子手棍责五十。下令每剐犯肉,不得阔逾五分。受刑 的人宛转哀啼,求恩速死。僧王赏心乐意,置若罔闻。自辰至午,才割得半条腿子。午牌过后,僧王爷酒兴阑珊,不无少有厌倦,特下恩命:“受刑各逆犯,能够破口大骂苗逆,本王开恩,赏他拳大的一刀。”

  武健严酷,惨无人理,诸如此类,不一而足。捻党恨极,聚集同党,商议报仇之计。

  此时捻党首领姓张,名宗禹,就是悍酋张洛行的儿子。众多头目,齐听号令。当下张宗禹道:“遵王赖汶光,是太平天国遗臣,天国虽亡,雄心未已,兀在直鲁一带纵横驰突,此人真是个英雄。先生当时,原也受过太平朝思典,现在要报仇,莫如与遵王联兵一处。遵王久战沙场,深通将略,跟他联了兵,咱们总不会吃亏呢!”

  众头目连声称妙。张宗禹随即修书一封,备了一盘珠宝,四色食品,特派心腹干员,驰往遵王那里通聘。

  赖汶光接信大喜,亲统大军,风驰而来。猩猩惜猩猩,好汉识好汉,两雄握手,相见恨晚。张宗禹请教用兵方略,赖汶光道:“僧格林沁蛮横粗暴,竟是一头野牛,是宜智取,不宜力敌。他手下东三盟铁骑去来骠疾,驰突如风。咱们弟兄大半都是步队,在平阳旷野里跟他交战,自然要受亏了。现在莫如用我之长,攻敌之短。引他到山谷沮洳地方,山路屈曲,水道萦回,骑不得逞,马不得驰。那时节,一声炮响,伏兵齐起,不怕他飞了天上去。”

  张宗禹大喜,依计行事。从此设伏埋兵,用谋暗算,神出鬼没,声东击西。只检崇山峻岭,浅泽深溪所在,跟官兵厮杀。

  谋果然无遗策,计不虚行,僧营良将恒龄、舒通额、苏克金等都是勇冠三军、力敌万夫的,却都蹶掉在这里头。怒得僧王切齿咬牙,统率精骑,亲自赶来,誓与群敌拼一个死活。那霸王嗔目大呼, 人马辟易,“魏武帝轻兵蹑敌,骑步仓皇”,那一股猛厉无前的气概,直令人望而却步。

  当下张宗禹、赖汶光计议道:“僧贼积忿已深,势将拼命,万万不能邀击。咱们不如分军两路,各统一支,僧贼如果击我,你快快起兵,攻打他后面,僧贼回兵,你马上逃避,我就播旗喊呐的救你。总之咱们两支兵牵制僧贼,使他疲于奔命,接应不遑。等他气竭力弱,再用诱敌法子,诱他到祟山峻岭、曲径羊肠地方,四面围住,合力奋击,瓮中捉鳖,池内搜鱼,恁他掀波鼓浪,咱们也不怕了。”

  此计行后,可怜盖世无双的僧亲王东奔西逐,不得一战。总兵何建鳌、陈国瑞、内阁学士全顺叩马谏阻,都说:“王爷万金贵体,捻匪山野蛮牛,驰突奔逐,很是犯不着!”

  僧王哪里肯听。

  这日,接到军报:“张、赖两贼,联兵一路,逃向山东去了。”

  僧王怒极,统率亲兵,飞马就追。传令大军跟随继进,昼夜兼程,赶了二百多里路。每到城乡,询问当地百姓,都说贼军过得没有几时。尽力追赶,却又不见踪迹。这日,行到曹州以西,天色傍晚,山路崎岖,冈峦起伏,地势很是幽峻。落日奄奄,微风习习,僧王心疑,传令前军探路。霎时,前军统领擒了两个樵夫,速送到马前,听候王爷发落。

  僧王喝问贼踪,那樵夫道:“才见五七千人马,在前面山中,扎营散队,埋锅灶饭,我们不识字,不知是官是贼?”

  僧王道:“那一定是贼队了。”

  随令加鞭催马,赶紧前进。所说:“天子三宜,将军一令,三军之众,谁敢不遵。”

  斯时,暮霾横空,余霞散彩,饥疲的军士,被霾影霞光一映射,饥容菜色,愈显得真切。僧王志在克敌,军容饥饱,倒也毫不在意。行了一阵,忽见前军发起喊来,立遣裨将飞马探问。霎时回报,前面山路被树枝叠断了。僧王知道中计,立传将令:“前锋作后队,后队作前锋,班马千军,立时回马!”

  此令方才传下,就听得山腰里雷轰似的一声怪响。前山后岭,左冈右坡,顿时拥出无数敌兵,摇旗呐喊,齐呼:“僧格林沁,快快投降!快快投降!”

  万口齐声,山鸣谷应,宛似天摇地动,声倒江翻,正是:

  一千里色中秋月,十万军声半夜潮。

  僧王怒得口中出火,鼻内生烟,喝令冲杀出去。英雄末路,壮士穷途,恁你力可拔山,气能盖世,也难履险如夷,逢凶化吉!“蜀主奔回白帝,项王逼到乌江”,还有甚指望呢?当下僧格林沁被张宗禹、赖汶光围困数重,冲突不出。不意一到黎明,降兵尽变,“漏屋偏遭连夜雨,破船又遇打头风”。 敌人乘机杀入,僧格林沁与总兵何建鳌、内阁学士全顺尽都战死。

  陈国瑞仅以身免,僧营全军败没。

  噩耗到京,两宫太后异常震撼,降旨以亲王饰终典礼,从优议恤。予谥忠字,又加恩命配飨太庙,绘像紫光阁,命他的儿子伯彦讷谟祜承袭亲王世爵,并赏博多勒噶台王号。随询问:“谁堪继任剿办捻匪?”

  廷臣众口同辞:“此事非曾侯不能办理!”

  于是降旨:

  钦差大臣、协办大学士、两江总督、一等毅勇侯曾国藩,着即前赴山东一带郡兵剿贼,两江总督着李鸿章暂行署理,江苏巡抚着刘郇膏暂行护理。钦此。

  旬日之间,连下三旨,无非催促曾侯迅速启程的话。偏是性急,偏是迟慢,碰着这位曾侯,按部就班惯了的。复奏到京,声言:“遵旨前赴山东剿贼,历陈万难迅速情形,金陵楚勇,裁撤殆尽,仅存三 千人,作为护卫亲兵,此外惟调剩松山宁国一军,如楚勇不愿远征,臣亦不复相强。淮勇如刘铭传等军,人数尚少,不敷分拨。当酌带将弁,另募徐州勇丁,以楚军之规制,开齐兖之风气,期以数月训练成军,此其不能迅速者一。

  捻匪续年掳掠,战马极多,驰骤平原,其锋甚锐。臣不能强驱步兵,以当骑贼,亦拟在徐州添练马队,派员前赴古北口,采买战马,加以训练。此其不能迅速者二。扼贼窜北,惟恃黄河天险,若兴办黄河水师,亦须数月乃能就绪,此不能迅速者三。

  直隶一省,宜另筹防兵,分守河岸,不宜令河南之兵兼顾河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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