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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回 科场有弊柏相遭刑 劫数难违园神辞职(2)


  僧王奉到上谕,逐一遵办妥协,笑向恒礼道:“洋人震慑天威,自当稍稍敛戢了。”

  恒福道:“英人坚毅的很,此番败去,怕未必甘心呢。”

  说着,忽报美国公使船到了,属遵沪约,改道行走。僧王笑道:“这都是一战的余威呢。”

  僧王久历戎行,于战术军略,很有经验,深惧英人兴师报复,所以战胜之后,海口防务,不取稍自暇逸。大沽口南北两岸石炮台,赶行修筑,都驻下了重兵。大沽后路名叫北塘的,地处海滨,也很险要。雇令匠役,开爬地道,埋伏火炮、地雷,振军经武,昕夕惶惶。似此谋无遗策,定能手到敌除。暂时按下。

  却说文宗帝为东南俶扰,寇氛日恶,命将遣师,屡胜屡败,圣心已甚焦灼。漏屋偏逢连夜雨,破船频遇打头风。偏生的外患凭陵,洋人滋扰,慨左右无人,阑苍生之颠沛。住在圆明园里,对着那离宫别馆,月榭风亭,想到此园修建之日,正值乾隆极盛之年,海宇殷阒,八方无事。纯宗大驾南巡,湖山胜景,无不图画以归,饬匠仿建。吴县狮子林、钱塘小有天、海宁安灌园、江宁瞻园,殚精仿构,毕肖毕真。现在花鸟依然,亭台无恙。天下同此天下,园林同此园林。祖宗何其盛,子孙何其衰!抚今怀昔,能不黯然?

  这日,军报传来,定远、天长、眙盱,被太平军陈玉成攻破,衡州、宝庆被围,庆远府失守。文宗叹道:“东南军事,胜保、曾国藩、袁甲三,总算出点子力,然而贼势飘忽,胜负不常,天下事正不知何时才定!”

  这夜,独居寝殿,转辗反侧,直至更残漏水,才得朦胧睡去。不意才合上眼,就见一个白髯老者,扶杖而来。文宗叱问:“何来野老,擅入宫禁!”

  老者从容跪下,不慌不忙的奏道:“皇上别惊,老臣非他,乃是本园园神,护守此已过百年。今当离阙,特来陛辞。”

  文宗恍惚问道:“你到哪里去呢?”

  老者道:“老臣年迈多病,恳请天恩,乞归骸骨。”

  文宗道:“别去了,朕加你个二品衔。”

  老者道:“大数已定,臣不敢违天。”

  说罢,起身自去。文宗亲自追赶,拌了门阀,一觉醒来,却是南柯一梦。回思梦境,历历如昨,心中很是不适。

  这日,大考翰、詹,就以宣室前席命题,殷忧之意,溢于言表。这年冬季,举行郊天大典,夜宿斋宫,念及国家多故,不禁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侍臣凄侧,尽都陨涕。凡此种种,识者早知其不祥。一到次年,东南官军,果然连遭败仗,捻党张洛行、龚瞎子等,窜扰清淮,攻陷清江浦,太平军攻泾县、广德州、安吉、武康。

  杭州巡抚罗遵殿,城亡殉难。江南大营,又被太平军打掉,骁将张国梁,血战阵亡,统帅和春、湖北提督王浚、寿春镇总兵熊天喜,也都力竭捐躯。常州、苏州、松江,相继沦陷。苏抚徐有壬殉了难,江督何桂清逃了上海去,种种失意事,都到眼前来。文宗至此,亦惟有咨嗟叹息而已。

  不意厄运未终,警报又到,英法两国,忽又连兵入寇。原来英人自上年覆败之后,回到广东,招潮勇数千,纠合法国连兵北上。一到天津,就派汉奸入内侦探,知道北塘埋有地雷,遂用小火轮、舢板等船,探水而行。六月二十日,舟经大沽口外,却被沙洪胶住了,不能动掸。 洋人也真坏不过,深恐华军乘危攻击,张起白旗假称请款。这里僧亲王也传下军令,水陆将弁,不准挑战,但等洋船驶近,开炮轰击。

  这时光,副都统德兴阿,驻守北塘里面的新河。直隶提督乐善,驻守大沽北炮台;大沽南炮台,由僧王自己驻守,防守得异常严密。不意洋人诡计多端,胶住的船,一得着水,就改扯红旗,直闯入大沽口,分兵从北塘后路,进袭新河。德兴阿督兵拒战,连遭败仗,营帐器械,粮饷马匹,尽都掉。 英人得着了新河,乘胜进兵,得机得势,只一鼓便占据了唐儿沽。

  警报到京,文宗聚集众大臣,商议剿抚大计。廷臣大半主张痛剿,只顾亲王端华、宗室尚书肃顺,奏请罢兵议抚。文宗难违众意,随命大学士瑞麟,调带京兵一万,驰赴通州,相为犄角。瑞麟遵旨,点兵整队,即日离京而去。不意瑞相才抵通州,大沽已经失事。原来洋兵从后路袭击北岸炮台,乐提台奋勇迎敌,炮弹飞来,身子上打成个大窟穴,忠魂渺渺,列魄悠悠,成仁去了。兵弁丧掉主将,顿时大乱。

  倏忽之间,北岸炮台,竟为洋兵得去。僧亲王守在南岸炮台,严装列阵,宛如万里长城,兀然不动。洋人用千里镜登高瞭望,见炮台左右,密密层层,尽是帆布营帐,旌旗招展,戈戟森然。关东铁骑,在营盘四周,往来驰逐,行走如风。 洋人虽然厉害,瞧见这个样子,未免也有一二分害怕,各守疆界,不相侵害。

  不意郑亲王端华、宗室尚书肃顺,都是唬不起的,一闻北炮台失守,乐提台殉难,唬得屁滚尿流,怂恿文宗,罢兵议抚,并请召回僧郏危辞巧语,说得文宗心动,下旨饬令僧王退守通州。一日之间,诏书数至。姜伯三奉御敕,岳武穆十二金牌。

  臣心如水,君命难违。僧王到此,不得不遵旨退兵,部下将弁,无不扼腕叹息。洋兵见僧军移动,额手道:“从此可以长驱直入了。”

  僧军防洋人迫袭,结阵徐退,才抵距离通州二十里之张家湾,军报传来,天津已经失陷了。僧王跌足道:“政府误我,政府误我!”

  随即飞折奏闻。文宗召问端华:“僧格林沁退了兵,洋兵非但不戢,倒把天津占据了,是何意思?”

  端华回秦:“光景是咱们没有派遣全权大臣,洋人没有得着恩命,所以还不很安静么。”

  文宗道:“此事桂良是原议大臣,原等他来办,瞧他奏报,好在这几天里就要到了。”

  端华道:“既然如此,皇上索性降一道旨意,叫他径赴天津,办理抚事,不必来京请训了。”

  文宗道:“倒是你提醒了我。”

  随即降下密旨,饬令桂良相机办理。桂良遵旨到津,与洋人开议抚事。英使额罗金、英参赞巴夏里,开出条款,异常厉害。第一请增军费,第二准在天津通商,第三要约各国公使,酌带 洋人数十名,入京换约。这些条款,听说都是巴夏里的主张。桂相据以奏闻,文宗大怒,严旨拒绝。一面仍饬僧邰瑞相坚守通州,以防内犯。

  于是京师戒严,五城都派有禁兵更番守卫,风声鹤唳,一日数惊。忽报英法联军听说和议不成,已从津门派兵北上,前锋已及何西务地方,京师大震。廷臣会议圆明园僻处京西,事势危迫,拟请乘舆移幸大内。群推恭亲王首先入告。恭王道:“皇上偏信端、肃,咱们此举,未见得蒙恩准呢。”

  当下众人联衔入告,措辞异常诚恳。无如此折上后,宛如石沉大海,眼见是留中不报了。廷臣谋再恳请,不意一到二十三日,讹言四起,都说圣驾将狩木兰,一时步军统领衙门果然派差四出,搜捕车马。次日奉到朱笔谕旨,内廷王大臣及奏事值日各堂官,入朝待命。巡幸的样子,愈逼愈真。于是六部、九卿科道,联衔谏阻,其辞道:

  奏为迫切沥陈,仰祈圣鉴事:

  本月二十四日,命内廷王大臣及奏事务堂官,阅看朱笔,有暂幸木兰之说。臣等传闻之下,实深惶骇。窃惟京师为根本重地,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之所在,皇上一旦为巡幸之举,则人心摇动,京师必不能守。且八旗绿营官兵,其父母妻子室庐坟墓,皆在京城,能保其无离散之心乎?万一六龙云驾,而兵心瓦解,此时欲进不能,欲归不得,皇上将何以处此?

  现在洋人犯顺,要求百端,其实西兵不过二万余人耳,其断不能扰吾疆土也明甚。若使乘舆一动,则大势一散,洋人借口安民,必至立一人以主中国。若契丹之立石敬塘,金人之立张邦昌,则二百余年祖宗经营缔造之天下,一旦拱手授之他人,先帝付托之谓何?皇上何以对列圣在天之灵乎!且一府一县之守令,闻警出城,地方立见溃散,况万乘之尊,都城之重,而可轻于舍去乎?

  臣闻嘉庆十八年林清之役,仁宗睿皇帝方幸木兰,闻警即日反跸。当日且闻警而还官,此时已闻警而出幸乎?况现在洋人不及当日各路教匪之猖獗,奈何轻弃根本,自贻陨越耶?臣等谨按北宋牟驼冈之役,白时忠、李邦彦等请幸襄、邓,以避敌锋;李纲力主守城之说,遂以却敌。前明土木之变,徐埕主南迁,于谦曰:“京师天下根本,一动则大事去矣。”

  遂立十八团营而京师安定,此不迁而存者也。金哀宗奔河北而亡,元顺帝奔和林而元亡,迁而亡者也,前史具在,迁与不迁,其效可睹。今日之事,万不至如前史之甚,独奈何出此下策,自十二金危哉!为此策者,必曰:“圣驾时巡,仍派重臣监国,俟扫荡廓清,奉迎反跸。”

  殊不知皇上一出,都城无额手遭,草莽生心,萧墙变起,种种危亡,翘足可待,又安往有扫荡廓清之日?况木兰一隅,又何足恃?我能往,敌已经能往。设洋人以劲旅相追,则以有所凭借之京城,转以为未能抵御,岂不人心溃散?而能资其得力,此不待计而决者也。

  昨奉宣示诸臣,京城内外,传说纷纷,间井惊惶,人无固志,恐滋内变,不可不防。仰恳皇上暂行还宫,激厉将士,严筹守备,以固众志而释群疑。并求宸衷内断,不为浮言所惑,宗社幸甚。臣等受恩深重,来敢缄默。激切冒陈,自忘狂戆,敢乞皇上圣鉴,不胜悚皇屏营之至。谨奏。

  ***

  此折上后,能否挽回天心,说话的演讲已及二十回,舌敝唇焦,例须休息。且俟五集开场,敲动鼓板,拍起醒木,再行叙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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