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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长春馆仙人遭劫 镇海楼苏武狂吟(1)


  话说阖城官绅,到督辕求见,巡捕官接了帖子去,半日不见出来。众人在官厅里,等到个不耐烦,藩台江国霖发话道:“时势危急到这个样子,还装这么的架子。”

  话犹未了,就见巡捕官笑容可掬的出来,向众官绅道:“中堂请众位大人西花厅相见。”

  随即执帖引导,众官绅鱼贯跟随。走入西花厅,还没有坐下,就听得一阵靴子响,当差的打起软帘,名琛进来,众官绅见过礼。有一绅士,猝然道:“大祸到了,中堂知道么?”

  名琛瞧时,发话的是在籍布政司黄乐之,随笑答道:“倒没有知道,什么事呢?”

  众人随把洋船闯入省河,登岸夺屋的事,说了一遍。名琛笑道:“我当是什么,诸位巴巴的请过来,原来就不过为这点子小事,惊惶到这个样子,我看很是犯不着。”

  藩台江国霖、皋台周起滨齐声道:“洋兵声势汹涌,战祸即在目前;恳请中堂速行设法抵御。”

  名琛冷笑道:“诸位胆子未免太小,我没有那么大功夫跟他们玩。外国人有甚能为,无非虚张声势,唬人罢了,我可不上他的当。”

  众人面面相觑,意思之间,很是不信。名琛道:“你们不信我的话么,那也不能怪你们,因为我从没有谈起过洋人那里,我派有一个细作在那里,此人姓张,名叫同云,伶俐精细,很是靠的住, 洋人一举一动,他知道了,立刻就报信给我。现在洋人,外面虚张声势,内里穷蹙的很,所以我说不要紧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中堂明见,原是万万不会有错误。但是小民无知,见洋人这么声势,未免惊惶错乱。司里下见,就是明知无事,防务上似乎不能过于大意。”

  名琛道:“不必不必。”

  众人帮着江国霖,再三渎闻,名琛不禁发起火来,艴然道:“你们不信我话,就你们去干。谁增兵,谁给饷,我可不管你们的事。”

  藩、臬两司齐声道:“中堂何必这么着急,我们也无非为大局起见。究竟中堂是上司,我们是下属,恁是如何,我们总不敢与中堂闹意见。

  中堂说不必设防,自然总不会错的。”

  名琛道:“你们不信,瞧着是了。一过十五日,包你没有事。”

  众人无奈,只得告辞而出。到十一这夜,四更里,军探密报,洋人布置炮位,已定即日攻城。名琛毫不在意,依旧诵经谈道。次日,许文深入见,禀称:“省绅意思,现在两军相持,似宜遣派绅商,赴船审探,特叫卑职进来,请中堂的示。”

  名琛听了,大大不自在,随问谁出的主意。许文深道:“是伍崇曜说的。”

  名琛冷笑道:“好绅士,竟要干私通外国的勾当。”

  随向当差的道:“传粮道王大人,快快进见。”

  当差的答应一声,飞跑而去。要时巡捕官送进粮道王增廉手本。名琛道:“传他见我。”

  王增廉见过礼,见名琛气色不好,垂手侍立,不敢询问。只见名琛道:“怪不得洋人要滋扰,咱们麻袋儿装铁钉打里戮出。本城官绅,先要到洋船上去送好消息,事情还好办吗?”

  王增廉不敢接嘴。名琛随向增廉道:“烦你老哥,替我去传谕官绅、土庶,谁到洋船上就把谁按照军法办。”

  增廉应了一声,自去传令。

  此令一下,阖城官绅,谁不凛遵恐后。到午饭时光,英法两国送来一封照会,外面列有五位官衔,是总督、巡抚、将军,左右两都统,拆开瞧时,并无别语,只称:“十三日,本军开炮攻城,官绅、军民人等,火速迁避九十里外。本军此番,定把广州城子,打为灰烬。尔官绅、军民,切勿自误。”

  言无数语,截铁斩钉,很是厉害。

  柏抚台唬极,乘轿到督辕拜会,接谈之下,名琛依旧没事人似的。柏贵道:“洋人照会,中堂没有接到吧?”

  名琛道:“虚言恫唬,怕什么的。”

  柏贵道:“不似虚言吗?细作报来,说城外伪示贴遍了,称言一过十二个时辰,即行开炮,嘱咐百姓迁避。”

  名琛道:“不必理他。我知道洋人没有这么能耐。”

  柏贵道:“还有一个很确的消息,闻得英法两国,跟四国立了四十万金的决赌,言明二十四个时辰内,不打破广州城,无颜再至中国。倘然如限进城,各国应出犒军费四十万。”

  名琛听了,只是好笑。柏贵道:“中堂不记得去年么,兄弟陛见出都,在路得了洋人滋扰的信,昼夜兼程,赶到省,已是九月底边,瞧见事情闹得不堪收拾。那日早晨,中堂迁到敝衙,正午洋兵就入贵署搜索,这么险的事,如何还说他是虚言恫吓?”

  名琛道:“你我都是凡人,吕仙总不曾错的。乩台降谕,说过了十五就没事。今儿日是十二。”

  说到这里,便抡指算道:“十三,十四,十五,再过三天,就没有事了。”

  柏抚台没法,告辞退出。

  广州官民,这一夜总还算是太平岁月,一到十三是不好了。

  黎明时光,炮声骤发,震天撼地,宛如百万雷霆,同时发作,烟霞四塞,火焰冲霄。炮子所经,摧墙壁,倒大厦,高房顿时灰烬。炮弹却也作怪,好似生有眼珠子似的,颗颗只向制台衙门打来。一瞬之间,早起了三五处火,长春仙馆也在劫数里头,烈焰腾腾,不可向迩。名琛到这时候,也曾发急,抢了吕、李二仙神像,仓惶奔出,烟雾迷漫,也辨不出东西南北,衙门四面,都着了火。

  正在走投无路,忽见一人冒烟突火进来,一见名琛,就道:“中堂别慌,西北角没有火,标下背你出去。”

  名琛道:“你是谁?”

  那人道:“标下是本署武巡捕官把总蓝瑸。”

  名琛道:“好好,你就背我出去罢。”

  蓝瑸低下身子,把名琛背上,放开脚步,向后飞奔,陡闻一声霹雳,上房里冒起火来,劈劈啪啪,梁柱爆裂之声,震心惊耳。原来又中了一个开花炮弹,亏得蓝瑸两脚飞快,离署早有三五十家门面,真是贫不择妻,慌不择路,急急如丧家之犬,茫茫如漏网之鱼。

  奔了半天,似觉炮声渐远,见面首一所高大房屋,名琛就问:“这是什么所在?”

  蓝瑸回是粤华书院。名琛道:“就这儿躲一躲罢。”

  走入书院,喘息未定,惊报又来,说洋兵登岸扑城,双门拱北楼已着了火也。名琛跌足道:“可惜可惜,拱北楼上,藏有书版片及铜漏一具。这铜漏还是元朝的东西呢。”

  忽见家丁许庆、胡顺,仓惶奔至。名琛问外面怎么了?许庆道:“千总邓安邦率领东勇千名,正跟洋兵血战呢。”

  说着时,南海县华廷杰、番禺县李福泰,相继都到。接着,府道两司,也来慰问。忽报邓安邦大败,东固炮台已被洋人夺去。名琛道:“怎么咱们的将官都是没中用的!”

  江藩台道:“邓安邦打仗,倒出力的很,洋兵被他杀掉的,很不少,很不少,实因孤军无援,才败下来的。”

  名琛无语。

  此时军报络绎,十名多探子,飞马走报,往来不绝。一时报称洋兵在东固炮台上,移炮向城,连环轰放,百姓逃奔无路,闹得鼎沸一般。一会子,报称洋将卑大人,督率兵队攻扑北门炮台,被都统来存,用八千斤大炮,轰了三炮,洋兵死掉三百多名,卑 大人也被击死。名琛大喜。忽见两名探子,仓惶奔入,报称大事不好,洋兵已经进了小北门,观音山顶,插有红旗三面。名琛怒道:“谁放他进来的,混帐混帐!”

  众人见了,都不禁好笑。名琛命一个戈什哈,拿了令箭,到新城外,调集潮勇,攻夺观音山,要是一鼓克复,立即赏银万两。戈什哈传令去后,不过顿饭时光,警报又至,报称潮勇遵调入城,洋兵已在莲墉左近,潮勇奋勇迎敌。洋兵并不接仗,退到上山,把土炮台上的炮,移了向内,复用大炮,阻住山径。潮勇仰攻,大吃其亏,大势瓦解。名琛到此,除了攒眉顿足,也没有别的法子了。

  一宵易过,又到明朝。这日,洋人已在城上架起飞桥,往来瞭望,守御得十分完固。柏巡抚见事不妙,忙檄绅商伍祟曜、粱纶枢与洋人议和,往返辩论,茫无要领。到了十五,将军穆克德讷,传令在西北城上,插起白旗,大开西门,任令居民迁徙。将军、巡抚,又会衔出示晓谕军民,极言议和安民之事。

  告示上没有总督官衔,知道洋人十分恼恨总督呢。名琛闻知绅商往返议和,忙差人传话伍绅:“议和也好,只是无论如何,洋人断不许他进城。”

  柏抚台摇头道:“此老真倔强,到这会子还不肯心回意转,我真佩服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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