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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杏花春奉诏宴群芳 叶相国高谈惊四座(2)


  文宗于昆弟之间,克尽悌道,然而想到当年夺储情事,不免终有点子忿忿。太后宴了驾,不过十天,就下一道很严厉的上谕:

  恭亲王奕訢,于一切礼仪,多有疏略之处,着勿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,并开去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缺。钦此。

  在人檐下过,怎敢不低头?。奕訢此时,除了逆来顺受,也没有别的法子了。这都是咸丰五年的事。一到六年,各省军务,更是不顺手。三月里,瓜州、镇江的太平军,合攻扬州,扬州被他攻掉。曾营骁将罗泽南,又在武昌战没,安徽宁国府,又被太平军夺去。四月里,江苏巡抚吉尔杭阿,从上海率兵进攻镇江,在高资地方,血战而亡。五月里,江南大营,又被太平军打掉,向荣退保丹阳。

  挨到七月里,向荣竟至积劳殒命,清朝兵力,顿遭大挫。亏得南京太平军各王,自相残杀,讨饭的不容叫化子。杨秀清图谋篡立,要秀全封他做万岁。秀全没法,密召韦昌辉、石达开,叫他们想法子。韦昌辉愤火中烧,一到南京,就赶到秀清家里,不问长幼老小,一齐动手,诛尽杀绝。

  石达开赶到,已经不及。达开责问昌辉,昌辉恼羞变怒,竟要手刃达开。达开是聪明人,知道同类相残,必没有好结果,行了三十六着的上着,一走完结。昌辉大怒,围住翼王府,把达开家属全伙儿害掉。洪秀全见韦昌辉是个天煞星,留着定有祸患,密令秀清死党,把昌辉杀掉。旬日之间,南京城里,死掉两个大王,所以太平军的声势,倒也不见十分涨盛。清朝各将,都还能够勉力支撑。

  谁料,一到九月里,广东地方,竟又掀起极大风波。原来两广总督叶名琛,为人倔强,素不把洋人放在眼里。洋官照会到来,碰他的高兴,有时略复三言五语,有时竟搁置不复,洋官很是不自在。然而惮他的威重,也不敢把他怎样。这一年平掉东莞匪乱,功高望重,朝廷叠沛殊恩,简为纶扉之任,先授协办大学士,继升体仁阁大学士,官愈做愈高,气愈老愈盛。

  这日,饭后无事,名琛正在签押房焚香危坐,虔诵那《觉世真经》,忽见软帘一动,巡捕官探身而入,送进一角文书来。

  名琛正眼也不瞧,专诚诵他的经。那巡捕官直候他念毕了,才敢呈上。名琛接来一瞧,见是英领事巴夏里的照会,心里头没好气,拆开一瞧,原来是为一只张挂洋旗的划艇,被水师千总梁国定拿住了,捕了人去。照会援引条约,称说:“舟人有罪,华官也应行文移取,不应擅行拘捕,何况并没罪过,请即开释”等语。名琛道:“怎么一回事?我没有知道呢。”

  巡捕官道:“中堂要明白这件事,只消传梁弁来辕一问。”

  名琛点点头,立命巡捕传去。一时传到,名琛叫入,梁国定行过礼,票道:“划艇上十三名,都是逃犯。这一伙逃犯,仗着洋人腰子,高扯,了洋旗,大刺刺地驶进省河来。中堂不知,近来省中划艇,都到香港去领洋票,领着了洋票,就算是外国船,偷私走税,无所不为,本国关卡,哪里敢问他一声半语。这一艇逃犯,标下原有几个认识的,这回上去查问,非但不服, 洋人出场,倒说标下不应查问。标下气不过,就叫兵士们动手,拔掉了那面洋旗,拘获了那伙逃犯。”

  名琛摇头道:“本国官不应查问本国人,那不昏了天黑了地吗?就照和约,也不过知会他们一声是了。从没有明文,说本国官不应查问本国人的。”

  随问这十三名逃犯,获住之后,问过供没有。梁国定道:“问过几堂,已经有七个人,招供认罪。”

  名琛又问了几句别的话,随道:“你退下去。这一件事,本阁部堂自有办法。”

  梁国定去后,名琛就与幕友们商议,定出一个办法,叫把那没有认供的五名先行送交领事衙门,并告诉他七名实系匪党,已经认供,不能送还。不意派人去后,巴夏里执意不从。差弁回禀名琛,名琛道:“外国人真好精神,似这种小事,我也没那么大功夫,跟他们计较,就依了他,把那起水手,都移交了去,那总没有话讲了。”

  随叫幕友办照会,委派县丞一员,携了照会,把十三个水手,解到英领事衙门。见过翻译,言明来意,翻译接了照会,入内回话。邦委员坐在会客室,候了个不耐烦,才见翻译出来,冷冷的道:“领事说,请你上复中堂。此事关系水师,本署未便接受,中堂的照会,费神依旧带了回去。”

  委员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翻译道:“领事这么吩咐,什么意思,我也没有知道。我还有事,可不能奉陪了。”

  说毕踱了进去。

  委员此时宛如丈六金刚,摸不着头脑,只得回院,禀知名瑁名琛道:“听他是了。”

  随叫把十三名水手,依旧交给首具收禁。忽门上送进英领事照会,拆开瞧时,一派无理取闹的话,要求把梁国定送交英署,听候裁判。”

  名琛笑道:“这么不晓事的人,也出来充当领事,几曾见天朝官弁,倒听受外国衙门审判的,不必理他是了。”

  到二十三这一日,英领事忽遣通事来辕,声称领事说,限到明儿午刻,还不照办,定即攻城。

  名琛置之不睬,众幕友都替他捏一把汗。名琛却依旧谈笑自如,向众幕友道:“柏抚院到了京里去,后儿武闱,又要去校阅马箭。这几天事情真是多不过,我可摆布不来呢。”

  众幕友敷衍了他几句话。

  二十五日黑早;名琛起身,先到吕祖案前拈过香,吩咐提轿,排齐执事、清道旗、金鼓旗、飞虎旗、中军官、旗牌官、巡捕官、洋枪队、长矛队、大旗队,并銮驾执事戈什哈人等,威威武武,浩浩荡荡,排有一二里道子。一到校场,两司府县,提镇参游,已都在那里恭候了。接入演武厅落坐,名琛下令,应试举子,分队校射。此令一下,校场中怒弦鸣镝,盘马弯弓,众举子放出男儿好身手,风驰雨骤,拚命的争竞。但见秋柳远拂金鞍,衰草斜承玉勒。弓弯月满,矢激星飘,射中的神气飞扬,被黜的垂头丧气。

  正在校阅,忽闻轰天似的一声炮响,众人齐吃一惊,连着又是五六响,察那声音,自从东面来的。忽见一个晶顶武弁骑着嘶风快马,从树林深处,直驰过来,照着晨曦,帽影鞭丝,其行如箭,一瞬间早到了演武厅。那武弁滚鞍下马,忽地奔入,一见名琛,就报说不好了,洋兵开炮轰打猎德中流沙炮台,众官齐都失色。

  名琛笑道:“没有的事,不必理他,过一回自会没事的。吩咐省河兵弁,偃旗息鼓,不必跟他们开战。”

  广州府道:“回中堂话,这件事怕不复易了呢?今年六月里,佛山镇上,天忽雨血,七月里,飓风大作,连发三日三夜。六榕寺里的塔,还自唐朝建造的,塔脚下有白石鎏成的番夷四名,听说是术士制来压胜的,这个飓风也圯掉了。天变如此,人事可知。中堂倒不可不防呢。”

  名琛道:“我怕不知道,只是吕祖没有是兆呢。你们不知兄弟衙门里供的吕祖,最是灵验,兄弟天天扶一回乩,要真是有什么,吕祖早有朕兆示知了。兄弟经过的事,却番平乱,封爵入阁,乩召上都有预兆的。”

  众人见名琛说得这么活灵活现,没法子驳他,只得任其所为。名琛却没事人似的,校阅了一镇日。

  日暮回署,军报传来,洋兵果然收队去了。名琛笑向幕友道:“如何?我说不要紧的,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他们慌的那样儿,我正暗地里好笑呢。”

  幕友道:“洋船都泊在十三洋行码头上,怕不见得就这么罢手呢。”

  名琛道:“我决定洋人没中用的,且看明日情形,再筹抵拒的法子。

  一宵无话。次日,炮声大震,军报络绎,报称洋兵攻扑凤凰山,炮台守兵,尽都溃散。名琛全不在意,传命提轿,还要到校场去考试武闱。两司府县,仓惶奔至,齐声谏阻。欲知叶名琛首肯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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