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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规宁郡智士献奇谋支危局将军拼血战(2)


  总兵段永福,应着走出。奕经道:“请你率领本军,拔队开往宁波,务须把洋人赶走,克复府城,才准缴令。”

  段永福接了大令,自率本部,拔队而去。奕经道:“刘游击呢?”

  游击刘天保应道:“标下在此。”

  奕经道:“刘游击,本帅素知你勇悍善战,镇海的洋人,就交给了你。你须小心在意,休辜负本帅一番识拔的好意。”

  刘天保应着去了。又令参赞文蔚,统着大营兵,驻守长溪岭。金华协副将朱贵,统着陕甘兵,驻守西门外之大宝山,以为中路声援。又令张应云率着所募乡勇一千五百人,驻守宁镇交界之骆驼桥,以为南北两军策应,似此算无遗策,何难力破强英?誓日精忠,排山豪气。将军健猿臂,弓劲乌号;劲敌慑狼心,剑寒龙吼。无如孟明未济秦师,多鱼先漏齐策。弄到后来,依旧一场没结果。原来张应云所招的内应,有仍旧受着洋俸,替 洋人作间谍的,早把这个消息,报知英将。英将濮鼎查大吃一惊,随向郭士利道:“真是天佑吾英,鬼使神差的使我们知道,不然你我都不免要受他大亏呢。”

  郭士利道:“我看此事,多亏是中国人,我们受了他的赐,倒不能不感激他呢。”

  濮鼎查道:“你这话我不很明白。”

  郭士利道:“这有什么难解之处?中国人心中目中,只有钱,没有国,才肯把本国军事的秘密漏泄给敌人,要是换了别一国,如何成功呢?”

  濮鼎查叹道:“怎么东方人性情,都是这个样子。不记印度人吗?看来中国将来,与印度怕要差不多呢。”

  郭士利道:“那都是后来的话。咱们且讲眼前,怎么想一个法子,防备他们。”

  濮鼎查道:“中国人喜欢的是钱,咱们拼着花掉几万银子,投其所好,索性买他一买,把他们新招的乡勇勾结了,叫他们自己跟自己先杀起来。乡勇一倒戈,他们的兵就乱了,再起兵前去接应,又省军火又省力,你道好不好呢?”

  郭士利拍手道:“端的好计。银子花了,终究在中国人身上要回来,连开几个胜仗,不怕他们不求和,那时节赔款军费,都有了着落。咱们这会子,只当寄在他那里呢。”

  计议已定,遂令汉奸到骆驼桥勾结乡勇。一时回报,乡勇受了银子,非常欢喜,都愿替大英国尽力。濮鼎查笑道:“这才是中国人民呢。”

  忽报总兵段永福、游击刘天保,知道师期已泄,不及等待,分兵南北,杀奔前来。濮鼎查闻报,立刻部勒士卒,预备出迎,一面飞骑走报镇海守将,叫他同时拒敌。暂且按下。

  却说扬威将军麾下,有一位屈居下位的豪杰,就是派守大宝山的金华协副将朱贵朱协台。朱协台,字黻堂,号绪曾,江南上元人氏。世代将家,他的祖父,是个循化营把总,父亲是个骑兵。金川之役,祖父阵亡了,父被炮子轰折左右臂,终身废弃。每因不曾建得大功,附髀叱吒,郁郁不已。一夕,忽梦金甲神引一头赤豹来,向他道:“我是浑源山神。念汝忠孝,特以此豹赐汝。”

  醒回来却就生下了协台。及长,躯干丰伟,面如渥赭,年十七,入循化武库。嘉庆五年,从征川、楚,阵擒猾贼赵天拢经略额威勇侯,赏授了个六品顶戴,补榆林外委。这时光,有黄连巫贼,名叫冉学胜的,伏在密菁里,持矛突出,替赵天隆报仇。协台已被刺伤,却仍把那贼子擒住解营,由此勇名冠绝一军。十年凯旋,补定羌营外委,以数次从征,得升千总。

  道光二年,战雪山,奉旨赏戴蓝翎。六年平回疆,赏换花翎,遂由凉州守备、硖石都司、玉泉宁夏游击,升至西安参将,寻署察汉托洛亥副将。身经百战,杀贼盈千。不过在穷边极塞,署着一个副将,直到去年八月里, 英人内犯,金华协台重祥殉了难,才奉简命,补了今职。

  朱协台少年时候,遇过一个相面的,相他虎头燕颈,面赤骨青,生不封侯,死必血食。所以每逢临阵,勇敢骡悍,频危不顾。此时朱协台统率有九百名陕甘兵,在大宝山防守。廿七这一日,忽奉奕经军令,叫助攻镇海。朱协台率领本部,立刻起行,才抵妙圣寺,又接到文参赞公文,知道段、刘两镇,尽都失利,叫不必轻进,回防听令。只得重又折回,安下营寨,就率昭南、共南两个儿子,到山前山后,察看了一回。见山势雄峻,士气愤激,心下颇为欣悦,随向 二人道:“地利人和,总算都得了。”

  昭南道:“大宝山地处要冲,。洋人来时,首先受敌。咱们兵不满千,似不宜过于脱略。”

  朱协台掀髯笑道:“汝父行年六十四岁了,结发从戎,身经百战,这里两只手里,不知结果掉多少英雄好汉,何况这几个毛洋人。我从前在额候爷营,瞧见杨将军五箭射死五百贼,七骑扫荡七 千人,心里非常羡慕。每恨遭不着机会,不能爽爽快快干一下,被杨将军独做了英雄去。洋人果然杀来,那就是我的老运来了,怕什么呢?”

  昭南道:“洋人枪炮利害,父亲不可轻视。”

  朱协台道:“洋人有枪炮,我难道没有枪炮?好孩子,索性告诉了你,你老子要剿灭洋人,不是今儿起的意。三年前,在参将任上时,就派人到安徽寿光山里,找寻那头奇兽,可惜没有找到。”

  昭南问是什么奇兽?朱协台道:“那兽名叫千岁彪,人面一足,形状很怪异。它的油可以烧海,我要来焚烧洋船呢。现在那张图,还在营里头。”

  随向共南道:“五儿,你总也见过的。”

  共南道:“见是见过的,孩儿听颜心齐先生说,千岁彪就是《山海经》里的猾裸,烧海之说,究竟不知验不验?”

  朱协台道:“怎么不验。我有了这东西,早赶到镇海去了。”

  说着时,色舞眉飞,好像真是烧了洋船似的。

  这时光,慈溪一县,长溪岭、清道观、骆驼桥,结寨连营,星罗棋布,无处无兵,无地不守。论到忠勇果敢,却是朱营第一。这一日,是二月初四,天还黑早,朱协台正要传点开操,军探报来,说洋兵数千,从大西坝蜂涌上岸来也。朱协台立刻传令排队,向众兵并道:“洋人专仗火器,火器这东西,近了是不中用的,咱们现在只用火器做先锋,冲锋陷阵,依旧恃着短家伙。”

  众兵弁齐声答应。朱协台向三军司令旗指道:“今儿开仗,这一面大旗,我亲自执掌,三军进退,都瞧我的旗号。谁违令,我就斩谁。”

  众兵弁又齐声答应。说毕,执旗在手,驰马直前,昭南、共南,各执大刀,护着老子,风一般奔将去。

  九百名陕甘兵,宛似一群猛虎,风驰雨骤,卷下山来。刀矛并举,统炮交轰,喊声震天,烟尘蔽日,两军的枪弹炮子,雹雨似的互相激射。英人大骇,相顾道:“不料中国人,也会这么血战的。”

  从辰初直战到申未,朱营兵弁,横冲直荡,无不一以当百。英兵死的,不计其数,却仍旧力战不屈。朱协台怒得眼中出火,口内喷烟,挥旗大呼,拼命的格斗。围,到大营求救。”

  朱协台怒道:“不必多言!今儿不是我杀洋人,就是洋人杀我。”

  忽报救兵到了,朱协台传令开阵迎入,不意救兵才一进来,就大声呼噪,反戈相向,队伍顿时大乱。原来这一支救兵,就是洋人买通的乡勇。朱协台怒极,下令搜杀。接着又报,火轮船已进丈亭江,洋兵都到了太平桥,山上营帐,都被飞炮火筒烧掉了。朱协台怒得嘴里喷出血来,回望山顶,烟焰障天,切齿道:“好 洋人,我朱贵就战死沙场,死了也不放你安逸呢。”

  说毕,把那三军司令大旗向土垒上一插,抢一柄大斫刀,拍马舞刀,直冲向英人阵里来。昭南、共南,谏阻不及,也把马一拍,紧紧跟了来。一人拼命,万夫莫当。三员虎将,杀进英阵,手挥刀落,切莱斫瓜相似,一霎间,早斩了数十颗首级。忽一颗流弹,射中左腿,把朱协台从马上直颠下来。忽见他大喊一声,重又跃起,夺取英兵长矛,左右荡决, 英人尽都失色。

  究竟双拳不敌四手,被英人团团围佐。朱协台与儿子朱昭南,直斗到军无完肤,才阵亡了。小公子朱共南,身受三枪,死去重复苏醒,部下九百人,竟至全军覆没。大宝山自朱协台阵亡后,山顶常有云气郁勃,隐隐闻鼓角之声,夜里灯火烛天,似有旌旗来往。 洋人惊恐,逡巡退去。慈邑士民,感其忠烈,纠资特建一所朱将军庙。浙江学政吴钟骏,撰有《朱将军庙碑》,其辞道:

  甬上元戎,吊斯髽发。扬州都督,殉早衔须。留台多烽燧之虞,列埃少藩篱之固。公首收溃卒,次练乡屯。洴澼千金,智明越组。背鬼一队,勇习韩瓶。铁浮屠林立于重关,铜面具风生于百战。夫以公之奇赅在握,披靡无前。佐路伏波而驶驾楼船,随窦车骑而远临鞮海。仆蜻蛉碑以直进,扫蠮螉塞以穷追。溺水毛沈,旧是磨刀之地;卢山弓挂,曾开鸣镝之场。何难炰罔象,噎雄虺,刃剚飞廉,铤剸猛氏。然而炬烧雉尾,赤舌无灵。浪跋鳄牙,黄头解散。当盾墨磨成之日,是韡刀誓死之秋。无何,大帅纳李祐之降,信张元之谍。池鹅夜击,思间道以成功;营鸽朝盘,猝衔枚而轻发。

  二十二年正月,议收复三城,檄公领陕甘兵九百人,攻取镇海。主客之地势既异,声援之特角无闻。九节度出师,狐疑莫决;十团营结队,乌合为多。方其飞火焚旗,坏云压垒。犹策单骑而乞贺兰之旅,叩旌门而筹细柳之防。俄燕高重捷之孤军,势无后继;种师中之神弩,力尽重围。镞中三升,马经十槊。田横烈士,岛中皆效死之人;杨业将家,麾下少生还之卒。

  以二月初四日辰加于申,公阵亡于慈溪西门之外,春秋六十有四。次子昭南,以身蔽父,冒刃捐驱。卞氏壶旰,阖门喋血。葛家赡尚,同日骑箕。呜呼哀哉!结蒲之肖状如生,刻木而归元未得。幼子共南,执于卫社,甫及成童,袒背受戈,躬陪行阵。幸免王熊之家,卒求鲍信之尸。归櫘河州,厝兆新域。事闻,宸衷轸悼,襚赗加优。

  少府之储荣,颁于左藏,司勋之载世,及于云礽。诏加总兵,赐恤赐荫。补谕词臣,撰文遣祭。昭南有予纲,命于及岁,后带领引见。棠贻段笏,九重摇张掖之碑。蓖守颜书,一制轸平原之裔。公亦可以栖真八表,瞑目重泉矣。

  ***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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