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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玉碎香消贞妃殉主 花凄月惨圣主悼姬(2)


  太后道:“你既是不忍,依我还是放了她回去。要留在西苑里,你可不准再到那地方去。满蒙几百万女子,哪里挑不出一个两个,定要那蹄子。那蹄子难道是天仙活宝么?”

  高宗不敢答应。太后道:“我的儿,你是一国的主子,祖宗基业,国家命脉,都在你一个儿身上。那蹄子怀着凶器,倘或有一点半点错误,你问问可对得起祖宗,对得起国家么?”

  高宗只得应了几个“是。”

  太后又喊跟随高宗的太监人等,吩咐道:“皇帝要到西苑去,你们尽力谏阻,谏阻不住,就奏我,要是专讨皇帝好,私跟他到了那里,被我打听了出来,你们都休想活着。”

  众人都应说:“不敢。”

  太后又坐了一回,才起驾去了。

  高宗送过太后,回向近侍道:“这又是难题目,可叫人家怎样呢。”

  从此之后,虽不能够就此绝迹,却也不敢日日前去恭候了。

  这一年恰巧园丘大典,先一日高宗就往斋宫斋宿,太后向左右道:“西苑中那妃子,不除掉终是祸根子,趁皇帝斋去了,咱们就去收拾她。”

  宫监人等自然尽都附和。太后立传谕旨,宣召香妃慈宁宫召见,众宫监都窃窃私议道:“成日间闹得天翻地覆,究竟怎样一个美人儿,咱们今儿也得饱饱眼福了。”

  正说着,只见一人奔入,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

  众人举目瞧时,见两名内监,引着一个奇装美人,袅袅婷婷走将来,人没有到,一股甜静香气,先刺鼻透脑扑将来。众人都不禁道:“好香,好香。”

  正是:

  □到彼姝,乍识春风之面;导来阿监,相惊秋水之波。

  早有小太监入内奏知,太后道:“到了,进来就是了,还等请么。”

  三五个宫娥打起帘子,小太监带香妃进了内宫门。

  此时太后家常只穿着织金南缎玄狐长襔,团龙江绸天马坎肩,雪白的绫子袜,配着天缎京式旗圆鞋,一头霜雪一般的白发,还挽着一个旗式髻,端然坐在炕上吸旱烟儿。香妃照例叩过头,太后叫她起来,她就委委屈屈站在那里,低头弄带。太后先问了她几句话,无非是年岁籍贯的套话,却闻着一阵阵甜香,薰得六十多岁老太后,不禁也动起心来,暗忖:怪不的皇帝着迷,果然香温玉软如宝如珍。遂问道:“听到你不肯屈志,是不是?”

  香妃低低应了一声“是。”

  太后道:“皇帝赏识你,也是你的造化,怎么倒又不愿意呢?”

  香妃道:“皇帝是盛朝英主,贱妾是亡国遗姬,皇帝宫中自不少秦姬赵女,虽蒙天恩,何敢妄冀非分。”

  太后道:“你到底安着什么心思呢?”

  香妃道:“贱妾受过小和卓木殊恩,小和卓木既犯了罪被诛,贱妾也不愿独个儿活着。”

  太后道:“你竟愿意死么?”

  香妃道:“贱妾愿意死,不愿意活。”

  太后道:“好有志气,我今儿就赐你死,好么?”

  香妃欢喜道:“太后天恩,贱妾九泉有知,也感戴不尽呢。贱妾间关万里,所以忍辱到这会子,无非想得着机会,替故主报仇雪耻。现在不能如愿,这个身子,便是个赘旒。白活在世上有甚趣味,还是早早死了,好得多呢。太后肯赐我死,太后就是我的 恩人了。”

  说到这里,不觉伤心哭泣。

  太后见了十分感叹,回头向众太监道:“传旨,掩了宫门,下了锁,无论是谁,都不要放进。”

  太监遵旨,把门掩讫。太后又传旨叫三五个壮年太监,带香妃后面去,用巾勒死。香妃叩头谢恩,随跟了太监,往后去了,举止娴雅,辞语从容,全不像就死的样子。阖宫宫娥太监,谁不叹息称赞。 后人有诗道:

  雏鬟生长大宛西,钿合无情宝剑携。
  帝子不来花已落,红颜黄土玉钩迷。

  却说高宗在斋宫,这日正要到天坛行礼,陪祭各大臣都穿了花衣,按品排列在斋宫门外,专诚恭候御驾。静荡荡,严肃肃,连一点咳嗽声都没有。忽见两名看守西苑的太监,喘吁吁奔进来。侍卫拦住道:“奉上谕,斋宫重地,不洁净 的人,概不准入内,二位请回吧!”

  那太监道:“咱们有要事奏爷呢!爷心坎儿上人出了事了!”

  侍卫道:“谁出了事?”

  那太监道:“香妃娘娘。”

  高宗在里头早已听得,忙宜旨传这两人进内问话。两太监见过高宗,就把皇太后宣召香妃的事,说了一遍。

  高宗惊问:“召她进去做什么?”

  那太监道:“香妃娘娘赴召,奴婢等原都跟了去。谁料门上拦着,不放奴婢等进去。娘娘入宫之后,门就掩了,往后的事,奴婶等就不很仔细了。”

  高宗大惊失色,忙传旨备辇,立刻就要回宫去。各大臣都谏道:“园丘大典,正今儿举行,皇上回了宫,这大事就此中止么?”

  高宗道:“你们别阻我,我这会子自己的心,也不能做自己的主,哪里管得你们许多。”

  和珅抢上一步道:“皇上既然有事,就钦派一位大臣恭代了吧。”

  高宗点头道:“这么也好!”

  和珅道:“派谁呢?”

  高宗道:“你说谁就谁。”

  和珅道:“大学士傅恒如何?”

  高宗道:“也好。你别麻烦,我这会子心不在肚子里。”

  说着,又问:“车备了没有?”

  左右回奏已经备好。高宗也不待仪仗排列,就催着上车。于是太监侍卫人等,扶高宗上了御辇,簇拥着飞也似的赶回大内。也不待换坐软舆,就步行赶回慈宁宫来。

  赶到宫门,见宫门紧闭,十来个太监排班似的站在两旁,见了高宗,都趋上请安。高宗喝令开门,太监笑回道:“爷,太后吩咐,谁也不许放进,奴婢可不能够做主。”

  高宗跺脚道:“不管谁吩咐,我要开,你就替我开!”

  太监跪下道:“奴婢可只有一个脑袋儿,爷须原谅我。”

  高宗怒道:“太盾杀得你,我杀不得你么?偏你只遵太后的旨,不遵我的旨!”

  众太监听了,全伙儿跪下,一齐即头。高宗白干急着,没法可想。清晨赶到,直等到晌午,只听得呀的一声,双门洞开,一个内监笑吟吟走出,向高宗道:“奉懿旨宣召皇帝进见。”

  高宗巴不得一步就跨到里头,急头头走入。见太后端然正坐,只得上前请安。太后道:“怎么就赶回来了?”

  高宗道:“听说太后召香妃……”

  太后不待说完,就道:“你要见她么?在里头呢。”

  高宗道:“子臣且去瞧瞧她。”

  掀帘进内,见香妃的香尸,直挺挺横在地下,异香不散,肤色如生,那梨花粉面,还含着笑容,宛似海棠睡去,全不见有惨死样子。心里一酸,两眼中的泪便似断线珍珠,扑飕飕直淌下来。正是:

  徒嗟倾国难求,欲留不得;眼看名花落去,无可奈何!

  高宗此时不能够再顾什么,捶胸顿足,大哭了一阵。哭毕,随命太监把香妃尸身抬进圆明园,亲自动手,替他用香汤湔沁,洗罢之后,又抚摩了一会子,才叫用棺承碱。一应排场,悉照皇贵妃典礼。太后倒也不行禁止。只是高宗痛悼过甚,染成一病,服了一个多月药,才渐渐有点子起色。太后又怕他对景怀人,传旨把西苑封锁了,钥匙藏在慈宁宫,谁要入内游览,须先到慈宁宫请旨。高宗几回命驾,都是望门面止。

  这日,和珅入见,高宗便告诉他:“想到西苑瞧瞧香妃遗物,你可有法子劝太后开这重门没有?”

  和珅低头半晌,随奏道:“从前圣祖皇帝,不是奉过皇祖母孝庄皇后到木阑大猎过么?”

  高宗道:“不错,那是有过的。”

  和珅道:“现在皇上也只要照这成例,奉皇太后大猎去。皇太后不答应。没的说,要是一答应,这门就开定了。”

  高宗道:“这是不相干的事,怎么你倒又并为一谈呢?”

  和珅道:“西苑左近,不是有一个昆明湖么?皇上只说是水猎,请皇太后那边去逛一天儿。到了那边,歇息的地方,除了西苑,还有别的所在么?皇太后自然而然会开掉这重门儿。到那时皇上尽可逛个尽情了。”

  高宗大喜。过了几日,果然到慈宁宫,启请太后,晁明溯水猎。太后正为香妃事情手段过辣,伤了高宗的心,不得不略假辞色,借此稍慰其怀,当下笑道:“我正想散散呢,昆明湖好极。明儿咱们早点子,总要玩上它一日才罢。”

  次日满汉文武,扈着两宫御辇,果然到昆明湖,大猎了一整天。后人有咏史诗道:

  昆明湖水漾秋清,鳼鹔鵁静浴晚晴。
  水猎罢时萧管进,珍筵纷错启慈宁。

  傍晚收猎,太后又大颁金帑,赏给会猎各将士。得赏的人,无不欢声雷动。高宗至此才向太监道:“这里离城远不过,回宫是不及了,咱们哪里去宿一宵,请太后旨意。”

  欲知太后如何回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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