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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雍亲王以女换子 年将军当筵啮臂(2)


  太太道:“不是王爷瞧越发不必理他了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是福晋要瞧,好不理她么?”

  太太道:“抱去是不行,请福晋到咱们这里来瞧了罢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你说得好轻易的话儿,福晋跟你一样,才产了皇孙,如何好出门呢?”

  太太道:“竟没有法子回他么?”

  陈老爷道:“就是这个为难。我才对来人说,进来与你商量,你可有法子没有?”

  陈太太还没有回答,家人报称:“雍府太监叫回老爷,天可不早了,要回去复王爷命呢。”

  陈老爷皱眉道:“偏又是这么要紧,可叫人怎样呢!”

  陈太太道:“王爷总也要讲理的,没的人家小孩子,要抱去就抱去。不听他,可又拿我们怎样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真是妇人家见识,一点儿不知轻重!理这个字,可也是向王爷家评得的?他们一恼,小则倾家荡产,大则性命儿都不保。你敢逆他,我可不敢。”

  陈太太道:“那就没有什么商量了,抱了去,给他瞧了就完了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你答应了么?”

  陈太太道:“我要不答应,你又不容我不答应,没的说,只好答应了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光怪我也没用,我也叫没奈何呢。”

  随命了五六个妥当家人,并三四个老妈子等,抱着新孩子,跟随王府来人,一块儿走。陈老爷亲送出大门,直望得瞧不见了,才始进内。

  一时跟去的家人老妈子等回来说道:“奴才等陪送到二门,就不能进去。太监传王爷的命,叫奴才哥先回来拜上老爷,请老爷尽管放心。停会子,王爷亲自送哥儿回家,现在福晋还要喂乳给哥儿吃呢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福晋也太要好了,放着自己孩子不喂,倒喂咱们家孩子。”

  此时合家人,心俱惶惶不定,陈老爷更似热锅上蚂蚁似的,从里到外,从外到里,一刻都没有停留。

  隔不两个多时辰,陈老爷才想到大门口瞧望,忽见家人飞跑进来,报称王爷府里,派人抱送哥儿回来也。陈老爷夫妇,宛如得了凤凰一般,陈太太叫“快抱进来!快抱进来!”

  陈老爷早一步并成两步,奔出去接了。那太监还呈上王爷、福晋的见面礼儿,什么金寿星、金颗子之类。陈老爷随口谢了一声,也没暇细看,接了孩子,就进房来。那太监还说:“哥儿睡得正熟,老爷倒要轻一点子, 小人儿家怕要吓呢。”

  太监去后,孩子恰好睡醒。陈太太抱来一瞧,见那面庞儿清秀了好些,诧道:“怎么一时间变了样子了。”等到替他换尿布儿,解开繦褓儿一瞧,不觉大惊失色,道:“哎哟!咱们家孩子,被他换了去也。”

  陈老爷怪问怎么了,陈太太道:“你来瞧瞧,都是你呢!”

  陈老爷走到床前,见这孩子的小人道儿没有了,原来男孩子早变了个女孩子。陈太太道:“我不依,你替我依旧换了回来才罢。”

  陈老爷道:“这是万想不到的事。事已成事,也不必说了。”

  陈太太道:“难道就此罢手不成?”

  陈老爷道:“快别嚷了!这是这孩子的福气,咱们家的晦气。你要嚷出去,闹得人家都知道了,怕还有非常大祸呢。”

  陈太太被老爷提醒,一想不错,也就不敢言语了。陈老爷又传齐家人老妈子等,吩咐道:“这一件事,大家不许张扬外面。要是有人知道,我只问你们几个人讲话。”

  众人齐应不敢。你道这孩子是谁?就是世宗第四个皇子,皇后钮祜禄氏所出的弘历。但是这件事,听说世宗不曾知道,都是钮枯禄氏一个儿所做。暂时按下。

  却说世宗的心腹臣子年羹尧,自从那年拜为抚远大将军之后,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,把青海叛藩罗卜藏丹津部落,驱杀得四分五裂。捷报到京,世宗下诏,封年羹尧为一等公,岳钟琪为三等公,随饬岳钟琪搜剿余党,年羹尧仍回陕甘总督本任。

  这时,年公爷功高望重,威震中外,遥主朝政,手掌兵权,富贵威严,真可算得一时无两。年公爷任上请有一位西席先生,姓王,表字涵春,本地人氏。年公爷家法森严,待遇 家人仆隶,往往军法从事。一日,公爷与涵春同桌吃饭,涵春无意间饭里头挑出了两颗谷粒,年公爷就查问谁淘的米,家人照实回禀是某某。年公爷起身入内,霎时间一个家人捧进一个盘来,盘里头盛着个血淋淋 的人头。又一天,涵春要洗手,叫馆僮拿水来。

  馆僮捧盆不谨,泼湿了涵春衣服,偏偏被公爷瞧见,立喝人把馆僮的双手斫掉。因此,涵春对着公爷,很有点儿忌惮。平日没事,很不愿与他见面。也曾辞过几回馆,怎奈公爷执意不许。

  这日,又听得公爷请王命斩掉一个幕友,为的是那幕友不曾得公爷允许,私瞧了一封机密要信。涵春愈益惊怕,面见公爷,力求辞馆。年公爷笑道:“何必如此要紧,终不然我屈留了先生一辈子。小儿辈正赖春风薰沐呢。”

  涵春道:“不然,晚生也很愿尽点子棉力。实因大将军秋怒春喜,风雷莫测。晚生是山野鄙夫,没有见惯,未免有点不寒而栗。”

  公爷笑道:“羹尧虽然粗鄙,终不会无端开罪先生,尽放心。且侍儿辈稍有进益,自当备车奉饯。”

  涵春无奈,只得留下,从此把辞馆之念,丢向九霄云外。

  过了两月有余,忽馆僮报称,今日大将军传谕厨房,叫备全席精菜,不知又要请哪个上客呢。涵春听了,并不在意。到上灯时,忽报“大将军到。”

  只见年公爷满面春风的进来,笑向涵春道:“今儿备几肴粗菜,与先生共饭,明日就送先生行也。”

  涵春自就馆以来,从不曾见公有过这样的笑容,随答:“大将军又何必这么费事?”

  公爷道:“也不费什么事,不过谈谈罢了。”

  说着,已到花厅,见紫檀桌上象箸银杯都已陈设定当,公爷请涵春上坐,自己主位相陪。承值家人雁翅般站立两旁,斟酒上莱,一点儿声息没有,严肃整齐,宛似行军临敌。

  公爷词锋原是很健的,喝了几杯酒,就谈吐风生起来,不过谈的都是春秋战国故事,后半句话涉到时务上头。酒至半酣,忽命老苍头引少公子进来,与涵春敬酒,涵春起过接杯。公爷笑道:“先生尽坐着, 小人儿家敬杯酒算什么。先生教诲了他这多年,日后倘有寸进,都是先生成全他的呢。”

  说罢,就喝公子过来,将起他衣袖儿,执住臂膊,只一口,早咬下了血淋淋一块肉。少公子痛得屏住气,一声儿都不敢哼。公爷挥手道:“进去罢!”

  苍头就引着公子退了去,涵春惊得目定口呆。瞧公爷时,谈笑风生,依旧没事人一般。忙问:“少君忤逆了大将军么?”

  公爷忙道:“今夕只可谈风月,这件事请不必问,日后自会知晓。”

  涵春愈益惊疑,席散归寝,一夜何曾合眼。

  次日起身,馆僮禀称车马都已齐备,皋上白银百两,是公爷送与师爷的程仪。涵春道:“我还得公爷前去辞辞行。”

  一语未了,昨晚那老苍头引着少公子进来,一见涵春,少公子就请安道:“家严因政务牵绊,不能恭送,叫学生致意师傅,就叫学生代送出城。”

  涵春忙说不敢。又道:“我正要尊翁跟前去告辞一声儿,你来得巧,就陪我去罢。”

  少公子道:“师傅不必了,家严正有事呢,去了怕也未必见。停会子待学生转禀家严是了。”

  老苍头也说:“果然公爷正在办公事,还吩咐我们叫陪着哥儿送师爷出城呢。”

  涵春道:“这么,恭敬不如从命,我就不去了。只是你们也不必送,有他们陪着,已经很妥当了呢。”

  少公子如何肯依。当下行李收拾定当,上车的上车,装担的装担,王涵春骑上马,少公子老苍头也都骑上了马,直送出城十里方才分别。

  王涵春归心如箭,巴不得一步跨到家门,催马急行,途中风景,也没暇赏览。走了三五天,方才赶到,却又大吃一惊。

  原来涵春家屋舍,原本是荜门圭窦,简陋得要不得。这会子却见巍峨甲第,高彻云霄,兽户朱门,备极宏敞,门前还列坐着几个鲜衣华服的健仆。涵春疑是赶错了路,正欲询问,早见那几个健仆都前来,替自己解装,争着叩头儿称老爷。涵春愕然。

  才跨进门,又见自己的妻子满头珠翠,遍体绫罗,带了一大群小丫头、老妈子,一阵香风的迎出来,向涵春道:“你今儿才回来么?可不把我们的眼珠儿望穿了呢。”

  涵春见了这富贵繁华的排场,听了这温柔绮妮的言语,真有点自己不信自己起来,不觉失声道:“我今儿不是在梦里么?”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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