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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李定国力扶明室 郑成功智拒清封(1)


  话说文程听了承谟的话,笑道:“上头度量,天空海阔,宽洪得要不得。昆山有个姓归的狂生,做了一支《万古愁》曲子,词意之间,很讥着本朝。圣上非但不怒,还叫乐工谱入宫商,歌着侑食呢。”

  承谟道:“这才是圣明天子。”

  爷儿两个,又谈了回别的事。承谟又道:“儿子打算上一个封奏,老爷瞧使得使不得?”

  文程道:“为的是哪一桩?”

  承谟道:“本朝定鼎以来,差不多也有八九年了,哪里有一天安逸日子过?不是东乱,就是西叛;平了这一头,那一头又闹起来。想起都为前明的宗室,什么亲王、郡王、镇国将军等,流落在外面,就被那种杀不尽死不完的匪徒,假名儿啸聚。儿子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,叫各省督抚,搜访前朝宗室,派委妥员护送来京,分别恩养。如果准了,岂不省掉多少是非口舌?”

  文程点头道:“也是桩阴德事儿。想大兵所到的地方,逢城就屠城,逢屯就洗村,不知害掉几多生灵呢!”

  承漠应着,偶尔回过头去,见门口一个人影儿一晃,喝问:“是谁?”

  家人范进笑着进来,向文程请了个安,然后回承谟道:“吴参领央小人回爷一声儿,要进来叩安,小人见爷跟老爷讲话,不敢惊动呢。”

  承谟道:“谁呀?吴参领?”

  范进道:“这吴参领原在府里当过差的。”

  承谟皱眉道:“叫甚名字呢?”

  范进道:“他叫小吴,在咱们园子里看过门的。去年还是老爷恩典,把他荐浙闽总督陈老的那里当差。也是府里情面,浙乱军功保案上,陈老爷开上他的名字,现在居然汉军正白旗参领了。此番奏凯回京,他专程进府,叩老爷和爷的安。还有好多绸缎珠宝,都是临阵俘获的,他得了不敢自用,要孝敬老爷和爷呢。”

  承谟再没有说什么。文程道:“看不出这奴才,倒这么出息,得了意还惦着旧主子,好个有良心孩子。范进,你就叫他这里来见罢。”

  范进应诺,一时带了小吴进来。只见他头顶袍褂,参领打扮,倒也十分气概。一进门就左右开弓,向文程父子,请了两个安,随又跪下叩头。文程忙叫扶起,又叫范进挪了张椅子,放在炕床边让小吴坐下,小吴哪里敢坐。

  文程笑道:“你如今作了官儿,也是朝廷臣子了,如何可以不坐?”

  小吴道:“奴才微末前程,都是老爷和爷的恩典,奴才万万不敢放肆。”

  文程道:“我要问你话呢,坐下好讲。”

  小吴应了两个“是,”

  才挨上半个屁股儿,算是坐了,随在怀中摸出张单子,陪笑递上道:“奴才靠老爷和爷的福,打破舟山时得的,不好算什么。老爷留着赏人罢。”

  文程接来一瞧,见上开着贡缎四十端,宫绸六十匹,金碗两个,玉杯两个,胡珠十粒,珊瑚树一株,笑道:“你得了就自己留着了。”

  小吴道:“奴才还有呢。”

  文程随问浙江平乱事情,小吴道:“论起此事,都是圣天子的洪福。自从七月里,陈大帅跟张、马两帅,三路取舟山。张帅天禄出崇明,马帅进宝出台州、海门,陈大帅总督全军出定海。明朝的监国,也分了三路兵来抵拒,叫荡湖伯阮进独当蛟关,叫定西侯张名振率着张晋爵、叶有成、马龙三个总兵,阮美、阮骤两个英毅将军,遏我们南师,叫兵部侍郎张煌言、将军阮骏,率了顾忠、罗蕴章、鲍国祥、阮骍、郑麟五个总兵,断北洋的海道。”

  文程笑向承谟道:“舟山倒也有人呢。”

  小吴道:“不但守得严密,张名振奉了他的主子,还敢直捣我们吴淞呢。”

  文程笑道:“哪里敢这么行险侥幸,无非借名儿逃走罢了。不然,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呢?”

  小吴道:“陈大帅兵到定海,先在海口试船,却被明兵突阵,夺去楼船一只,战船十只,伤掉裨将十一员。

  他们来船,只得三只。已经这么利害,好来好去,就是上天照应。丙寅这一天,洋里忽然起了大雾,对面都瞧不见,陈大帅就叫冒雾行船。”

  文程道:“陈锦竟有这么的胆子,倒瞧他不出。”

  小吴道:“大兵行抵蛟门,雾就淡了下去,明兵守陴的觉着了,正要开仗,洋面上忽地驶出三五十只海船,扯着大明荡湖伯阮旗号,船上水兵,趁着风势,飞掷火球。我们兵船,险些被他烧着,巧不过这时竟会转风,他们自己的船竟烧起来。

  阮进与岐阳王裔孙李锡祚都被烧死,三五十号海船,一号都没有剩。蛟门明兵,瞧见这个样子,胆子都吓破了,蛟门遂为我们所得。陈大帅随令进攻舟山,明将刘世勋、张名扬都很利害,打过几仗,我们都没有得着便宜。九月初一这一晚,天上忽然下起星来,陈大帅笑向左右道:‘星陨如雨,就是灭亡的征兆。’叫兵弁尽力攻打,明官金允彦、邱元吉到营投降,才知城中火药已尽。忽接探报,张名振回兵援救,兵船离城只有六十里了,潮水一涨,就要驶进口来。陈大帅就亲冒矢石,奋力攻打。

  经这一下,才把舟山攻破了。监国的老婆张妃连他的臣子什么大学士张肯堂、礼部尚书吴钟辔、兵部尚书李向中、吏部侍郎朱永佑等,大小官员一百多个,没一个肯降的。”

  文程叹道:“难得!难得!”

  小吴道:“那张老头临死时,还写上一张字纸儿。陈大帅瞧见了,当作宝贝似的收藏起来。”

  承谟笑道:“蠢才,那总又是很好的诗句呢。”

  小吴道:“奴才托陈大帅的师老爷抄录一张在此,爷要喜欢,就拿去瞧罢。”

  随摸出一张纸来,承谟接来三瞧,见是一首七律:

  虚名廿载误尘寰,晚节空余学圃间。
  难赋归来如靖节,聊歌正气续文山。
  君恩未报徒长恨,臣道无亏在克艰。
  寄语千秋青史笔,衣冠二字莫轻删。

  承谟递与文程,文程瞧过,叫与洪承畴寄来的,一起收着。

  一面又问小吴,小吴道:“张名振听到舟山城破,竟要投海自尽,经他主子亲自劝慰,才住了。”

  文程点头道:“真是个好男子。”

  小吴见文程欢喜,随又起身请一个安道:“奴才有一件事,要恳求老爷做主。”

  文程忙问何事,小吴道:“奴才家里遭了一件人命事儿。”

  文程皱眉道:“怎么又遭起人命事儿来了?”

  小吴道:“奴才家里,新得一个丫头。这丫头原是明朝王侍郎的女孩子,长的十分俏浚奴才怜她是忠良后裔,待到她跟自家孩子差不多。”

  文程道:“王侍郎又是谁呢?”

  小吴道:“就是鲁监国的臣子兵部侍郎王翊。陈大帅三路取舟山,他在奉化地方,招兵勤王,被团练兵捉住,解到大营。陈大帅亲自审他,倔强得很,陈大帅传令乱箭射死。真是铁汉,箭射得刺猬一般,尸还不仆。直待被大斧斫掉脑袋儿,才倒下的。

  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子,照例没入勋贵家为婢。陈大帅恩典,就把此女赏了奴才。这女孩子,聪明得很,就不过性情儿烈一点。

  此番跟随奴才回京,却被御前侍卫刘老爷瞧见了,问奴才要。”

  文程道:“刘侍卫问你要这丫头么?”

  小吴道:“刘老爷要这孩子作妾去,奴才没法,只得跟这孩子商量。”

  文程道:“这丫头可曾答应?”

  小吴道:“答应了倒没有事了。她说自小儿许字黄宗羲儿子,找不到故婿,情愿终身不嫁人。”

  文程道:“好孩子,不愧忠良后裔。”

  小吴道:“奴才告诉她,刘老爷是皇上身旁的人,势焰熏天,谁敢拗他。你不肯,不就作难我么?谁料这孩子,听了奴才的话,竟拔出佩剑来,突然白刎而死。刘老爷晓得了,说奴才不舍逼死丫头,要跟奴才过不去。奴才急了,只得到府里来恳求老爷。”

  说毕,又请下安去。文程怒道:“也有这么混帐的人!你回去把这孩子殓了,就把她那口剑一并殓下棺去。刘侍卫这王八,我自有法子。”

  小吴称谢而去。内帐房缴进小吴送来各物,文程逐件瞧过,叫交明上房收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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