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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争旧制使臣抗节 定新仪太后大婚(1)


  说话孔、耿、尚三人,跟随承畴到家坐定,问起密折事情。

  承畴道:“那是长白自己的事,旁人不庸问得。长白在本朝,不是已封平西王爵号了么。可笑宏光不识势,忽地又册封他蓟国公起来,叫左懋第送册命给长白。长白又不是傻子,大国的亲王倒不好,反去做小朝廷的国公。他就把宏光册命,原封不动,加一扣密折,奏闻朝廷。”

  有德道:“原来这么一件事,我们瞧了王爷方才那副神情,倒着实的吓一跳。”

  承畴道:“王爷是为别一桩事。现在宏光派左懋第、陈洪范、马绍愉到这里来议和,赍有黄金千两、白银十万、彩币万端,护送吏卒三千名,已到张家湾地界。”

  有德道:“明朝人真也不自量力,到现在时势还有甚和可议,早点子降顺了就完结了。”

  说着,家人人报内院大学士刚林刚大人请老爷过去,议一件要紧事情。承畴道:“知道了!”

  有德知他们有事,又说了两句话,便丢眼色与耿、尚两人,站起身告辞。承畴道:“闲来坐坐!”

  说着,送将出来,直到仪门而止。送过客,就命套车到刚林府第,议了一会子事。

  次日,文程来访,承畴延进书房。文程问起南使的事,承畴道:“我想待以属国之礼,南使到时,把他安置在四夷馆就完了。好在英、豫两王的大军,都已出发,这一点子弹丸般的地方,早晚终是大清的。”

  文程道:“叫他们住四夷馆,怕办不到吧?左懋第此番来,宏光叫他办四件事:

  一、要在天寿山特立园陵,改葬崇祯梓宫;二、只肯割山海外的地于我朝,北京直隶,都要索还;三、每年只肯赠我朝岁币十万;四、国书上只许我朝称可汗,不许称皇帝,使臣觐见要遵照大明会典仪注,不肯屈膝。叫他住四夷馆,你想办得到办不到?”

  承畴笑道:“都是做梦的话,谁耐烦理他!他们还记是万历时光呢,这也不必提他。范老夫子,我告诉你一桩奇怪事情。”

  文程忙问何事。承畴道:“昨日,刚林请我去议事,你道议什么事?”

  文程道:“我又不在场,如何会知道?”

  承畴道:“这刚林真是混帐不过。”

  说到这里,回头去望了一望,好似怕人听见似的,悄悄道:“他说摄政王功高望重,皇太后青春年少,他竟要这么……”,说到这里,便附著文程耳朵低低说了两句。

  随又放声道:“范老夫子,这种话也是你我臣下说的么?他竟主张这个,你想他这个人,混帐不混帐?”

  文程淡然道:“我当是什么,原来就是那桩事情,那也犯不着这么大惊小怪。”

  承畴道:“什么话,上天下泽,名分攸关。”

  文程笑道:“亨九,你还记是大明国么?这里是大清国呢!这件事依我说很好。”

  承畴道:“大明大清,礼数总是一般的,我终不敢附和。”

  文程道:“你真是食古不化。风土习尚,各国不同。像这种事,满洲原是很行的。”

  承畴道:“我看就这么混几年也是了,何必正名定分,传流到后世?究竟不是好名儿。”

  文程道:“后世的事情,谁管得?”

  承畴道:“我终是新进,你是老前辈,你既然要这么,我也不便阻挡。”

  文程见他固执,也不便十分争论,坐了一回,辞着自去。

  承畴送过文程叹道:“总也算是饱学宿儒,怎么发出来议论,竟这么的荒谬!”

  忽报摄政王传老爷邸第问话。承畴一面要顶戴,一面叫套车。赶到王府,见门外歇着好几辆车子。径到书房,见范文程、刚林、金之俊都在。多尔衮歪在炕上,正跟文程谈天。承畴见过众人,随在下首椅上坐下。多尔衮向承畴道:“左懋第这 个人,真是你们明朝的奇男子。”

  承畴道:“王爷怎么倒又赏识起他来?”

  多尔衮道:“他的行事,实是令人钦敬。昨儿到京,我就听你话,叫把他安置在四夷馆。副使陈洪范倒不说什么,他竟大不答应,跟我们再四争办,道理长得要不的。我听到了,随教改馆了鸿胪寺。最奇怪不过,我们遣派官骑迎他,他竟穿着孝服斩缞大绖奔丧似的。问他吉礼穿戴凶服什么缘故?他回说国丧家孝,身犯重丧,应穿孝服。

  我们倒也驳他不倒。今儿刚林到鸿胪寺,责令他朝觐。他援引着旧制,一口咬定是宾主,不是君臣。反复折辩,声色俱厉,我们竟然奈何他不得。问他索取国书,也不肯交,倒把金币交了出来。听说他现在还陈设了祭礼,在鸿胪大厅上,率同来将士,哭祭崇祯皇帝呢!你去想罢,咱们这样的声势,他身入虎穴,竟然视同无物,他这 个人利害不利害?”

  承畴道:“江南虽立,究竟是败亡之余。豫亲王兵势一振,就要灭亡的。我朝应天顺人,恁左某再倔强点子,哪里逆得过天去?”

  多尔衮道:“话虽如此,左懋第对到明朝,也总算交代得过了。要是做臣子的,个个怀着自便的心思,叫国家还靠谁呢?”

  承畴一个没意思,两脸涨得通红,坐在旁边,一声儿不言语。多尔衮又询问一回别的政事,闲坐一回,也就散了。

  临散时,文程约承畴过宅小酌。承畴不敢推辞,跟随文程到家坐定,文程道:“老亨瞧见王爷神情么?他对你好似有不高兴的样子。”

  承畴着急道:“王爷不高兴,我还有性命么?

  但是,我不知哪一桩事,不合他老人家意思,连我自己也不知道。”

  文程道:“那桩事你不肯附和,刚林回了王爷,王爷就不高兴起来了。”

  承畴听了,深自懊悔。随道:“那都是我一时固执得不好,往后一切少不得要你老人家替我弥缝呢!”

  文程道:“那也不值什么,在一朝做官,帮句巴好话,原是同僚们应尽的职分。”

  承畴谢过,随问:“这件事情谁起的意思?”

  文程道:“原是上头的主意。只是上头虽有了这个主意,究竟开不得口。是含芳告诉公公,王公公转告刚林的。刚林为你是两朝元老,必定熟悉掌故,巴巴请你去商量。谁料你偏闹起书呆子脾气来,执拗得要不的。谁来与你多言呢。”

  承畴道:“我真该死!刚林也不好,没有告诉我明白。我要是知道上头意思,也不会执拗了。”

  文程道:“你还怪他呢!他告诉我,一开口就被你骂得狗血喷头。请问如何还好说明白?”

  承畴没语,歇了半日,笑道:“也是凑巧,亏得睿邸福晋过世了,不然,这件事如何好办?”

  文程道:“为了福晋过世,上头才想出这个意思来。”

  承畴道:“办便办定了,但是从何处入手呢?”

  文程道:“我早想定了,咱们几个人,聊衔上一个公奏,称说摄政王功轶桓文,德迈周召,我皇上宜报以殊礼。”

  承畴道:“‘殊礼’两个字,也关不到这件事呢。”

  文程道:“转下来就说摄政王是皇上的叔父,叔父古称犹父。摄政王待到皇上,不异亲父之待亲儿。王既以子视上,上亦当以父视王。窃谓皇上对王宜事以父礼。千古未有之勋德,非千古未有之典礼,不足酬报。这么一个公奏上去之后,上头批下来,自然是叫王大臣议复。等到议准之后,我们再上第二本公奏,称说父母不可异居。今闻摄政王新赋掉亡,而我皇太后又寡居无偶,秋宫寂寂,诚非我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。臣等愚昧,窃谓皇上既以父礼事王,宜请父母同宫合居,辰昏定省,以尽天子以孝治天下之至意。这一本公奏一批准,太后大婚典礼,就可以举行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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