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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清太宗怒斩王皋 袁督师智收毛帅(2)


  六月初三黑早,文龙盥洗才毕,山顶上飞报下来,离岛二十里,有几十艘海船,冲波突浪,向着本岛进发,怕就是督师座船。文龙得报,随令海陆军弁列阵相迎。霎时吹起画角,马队、步队、长枪队、短刀队、强弩队、藤牌队,各队兵士依着次序,从行辕起,直排到海边。海里三五百号哨船,三四十号楼船,按着步位,列成一字,旗帜鲜明,戈矛锐利,映着晴空旭日,耀眼争光,几使人头晕目眩。

  文龙头戴赤金凿花盔,身穿锁子黄金甲,衬着红罗彩绣战袍,脚登战靴,身跨白马,腰悬宝剑,背负雕弓,率领本岛马步各将直到海滨。向海里将望去,水天一色碧沉沉,无际无边。忽见云水尽头,隐隐现出几支桅杆来,知道果是督师驾到。

  大家屏息静气的等候,渐渐望见船身,愈行愈近,只见十三四只高大楼船,衔尾而来,势若长鲸。桅杆上绣旗高扯,随风舒卷,那旗中都绣着个大“袁”字。冲波突浪,其行如箭,激得海中如万道金蛇一般,涌着旭日,不住的波光浮动。大炮三声,督师座船,早下锚停住。这里海陆军众,齐着声喊道:“东江海陆将士,迎接督师老爷。”

  这个声浪,顺着风,海面上荡将去,简直是山摇海倒。文龙跳下马,率着几员体面将官,乘坐哨船,径投督师座船来参谒。

  递上手本,差官传话出来,叫东江马步各将,都各回营,只请毛帅进见。文龙跟随差官过船,才踏上船头,早见袁督师轻装便服,迎出船头来也。文龙打恭相见,督师挽住手笑道:“咱们舱里坐罢。”

  同行进舱,文龙又欲行礼,督师止住道:“穿着甲,跪拜很不便当,免了罢。”

  当下就让文龙上坐。文龙不肯,督师道:“海外重寄,全仗贵镇。现在朝廷把东事交付了本部院,少不得常要请教请教。贵镇再要拘守礼节,反弄得大家不便。”

  文龙究竟是武夫,只道督师果是推心置腹,也就不再推让,向客位上坐下了。当下督师略问了防备的情形,海陆形势,别的话都没有提起。文龙请督师起岸,并说岛上已经备下行辕。督师笑道:“费事做什么,咱们 自己人,不会客气的。我住在船里,很舒服呢。”

  文龙只得罢了,辞别回署,笑向众清客道:“都说袁崇儿怎么利害怎么利害,谁知竟是个和气人儿,很随和的,跟我有说有笑谈了好一回,一点没有上司的架子。”

  众清客自然附和一阵。

  当下文龙叫备下二十多席精菜,二五十坛美酒,派孔有德送往督师船上去。一时回来,呈上督师名片,回说督师非常谦和客气。谈不到三五语,一个差官匆匆跑进,见了文龙,弯着腰回道:“督师袁大老爷前来谢步。”

  文龙惊道:“督师老爷来了么?”

  差官道:“轿子现在辕门口。”

  文龙慌忙迎出,只见袁督师轻骑简从,只带十来个家人。文龙亲要上前扶轿,袁督师再三谦让,于是引着帅驾进中门到大堂。夫役们停下轿子,督师出轿,携著文龙的手,直到花厅坐定,笑道:“贵镇又要费心,送下许多酒菜,倒使本部院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。”

  口里讲着应酬话,那两眼却不住地向四周打量。只见上面一个匾额,写着北魏体四个擗窠大字道:“世外桃源。”

  向外挂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,两旁配着紫檀板对,却是云间平泉先生的遗墨,道是:

  开塞伏全锋,屹尔干城万里;
  海天撑半壁,巍然砥柱一方。

  天然几上,一般也陈着古锢鼎青,铜镜、古瓷大花瓶底下都托着紫檀座儿,两旁排列着楠木几椅,收拾得洁净无尘。暗忖文龙虽是武夫,倒也不俗。只听文龙道:“督师老爷在岛敝上,总还要多盘桓几日。”

  督师道:“本部院明儿阅过操,查察查察形势后儿歇一日。有什么要改变的地方,就跟贵镇商量商量,部署完毕,就要动身的。”

  文龙应着几个“是,”

  闲谈一回,袁督师告辞下船。文龙苦留留不住,只好罢了。

  次日天色未明,海陆各军士都已齐集伺候。毛文龙全身披挂,率着部下各将,到水公馆迎接督师起岸。袁督师也穿着公服,锦袍玉带,威武非凡。旗牌中军,亲兵护勇,簇拥着到演武厅下轿。彼时台上早竖起一面三军司令的绣字大旗,台中设着公座。督师徐步升台,归了座。毛文龙在旁陪坐,海陆各将排班儿唱名参谒。虽是六月初旬,岛地气候,却还同初秋一般,众人穿着袍甲,并不患暑。只见海边涌出一轮旭日,映着碧波,异常好看。袁督师吩咐“开操!”

  这一声吩咐下去,顿时战鼓喧天,旌旗映日。千骑万乘海潮涌,飞扬浩荡震乾坤。海陆两军整整操了一日,袁督师赞不绝口。文龙见督师如此称赞,心下万分得意。这晚就留督师署内夜宴。席间谈起军制,督师意思,要把营制大大改编一番,另设监司专理械饷。文龙颇不为然,辩驳了几句。

  督师默然。停下半晌,督师又道:“贵镇方才说办理军务,异常劳苦,朝中大臣又都不肯相谅,这个境况,正与本部院相同。但是你我既然出来替皇家办事,说不得就要任劳任怨了。贵镇既嫌办事困苦,何不辞掉官职,索性回家去逍遥自在?”

  文龙道:“督师老爷教训的极是,文龙也久有此意。只是满洲事情,还没有办掉,眼前知道边务的人又不多,就要交卸,也没人接得下这副重担,只好熬几时,且等满洲灭掉之后。”

  说到这里大笑道:“不是文龙酒后狂言,那朝鲜国国势非常衰弱,到那时出一支奇兵,取了来做个立命安身之所,才不负英雄一世也。”

  说罢狂笑不已。督师见文龙犴的利害,且不跟他计较,喝了几杯起身告辞而去。临行,执著文龙手道:“本部院带来人马,明日拟借贵地,一校骑射,并恳贵镇陪同校阅,以便本部院就近请教一切。”

  文龙允诺。这里袁督师便暗暗点兵派将设下圈套。

  一宵易过,又是明朝。毛文龙盥洗未竟,袁督师已派人催请过三五回了。文龙恚道:“也有这么性急的人,天还早呢。”

  说着时冠带已经完毕,骑马出署,带着护军,直奔山上来。

  行到山麓,恰与袁督师大军相遇。只见袁督师银冠金翅,玉带锦袍,立马而待。标下各将弁都顶盔着甲,露刃控弦,雁翅船翼辅左右,气象异常严肃。文龙暗暗惊诧,正欲下马参见,督师笑着止住道:“时间不早了,咱们并马上山罢。”

  于时并辔偕行。文龙的护军,想要追随同走,却被督师手下各将并圈拦在外,一步不能近,眼看主帅被他们簇拥而去。文龙跟着督师,行到半山,督师忽问:“花名册上的将弁,怎么都是姓毛?什么毛有德、毛精忠、毛可喜?”

  文龙回道:“那都是我们毛家小子孙。”

  督师冷笑不答。只见参将谢尚政躬身禀道:“这里有座半山亭,督师老爷跟毛老爷,可要歇歇?”

  督师道:“歇歇也好。”

  于是一同下马,进入亭中。观看一回山景,督师向文龙道:“本部院明儿动身,不过来辞行了。贵镇是国家海外重寄,礼当受本部院一拜。”

  说着拜将下去。吓得毛文龙还礼不叠。督师挽著文龙手道:“恢复事情,全仗贵镇。本部院一路考察,见可用的兵,很是不多。”

  说着重又上马前进。行到山顶,毛文龙正要伺候督师下马,督师忽地变色,把袍袖一拂,喝声:“拿下!”

  左右应声如雷,早跳出三五个如狼似虎健将,把文龙拿捕下马。文龙大喊:“我有何罪?”

  督师冷笑道:“国家靡费钱粮,光为养你们这群狼子野心人儿不成?本部院这几天里推心置腹,沥胆披肝,要算开导的了。满望你回心转意,哪里知道依旧执迷不悟。再不然本部院钦承简命,替国家办事,眼看你飞扬拔扈,变成朝廷心腹大患么?”

  喝令摆香案,恭请尚方剑。文龙见势头不妙,忙着软求道:“文龙罪诚该死,只求督师老爷开恩,念我这几年工夫,在东江地方,筚路蓝缕,不无微功足录。”

  督师冷笑道:“你们不知王法久了,今儿做点子王法你们瞧!”

  此时香案已经摆好,督师三跪九叩首,请出尚方宝剑,喝令推出斩首。文龙还要恳求,督师道:“不必讲了,今儿如果屈斩了你,本部院甘愿偿你的命。”

  袍袖一拂,众人把文龙推拥而出,霎时献首帐下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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