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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南京公议立新君 淮海濿血陈时事(2)


  却说阁部史可治治兵江北,为因清师遗书责以讨贼入城,史可法遂回一书,道:

  南中向接好音,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,未敢遂通左右。非委隆谊于草莽也,诚以大臣无私交,《春秋》之义。令倥偬之际,忽捧琬琰文章,真不啻从天而降也。讽诵再三,殷殷至意。若以逆贼尚稽天讨,烦贵国懮,法且感且愧。惧左右不察,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,竟忘君父之怨,敬为大燕一详陈之。

 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,勤政爱民,真尧、舜之君也。因庸臣误国,有三月十九之事。法待罪南柩,救援无及。师次淮上,凶问遂来。地坼天崩,山枯海泣。嗟呼!人孰无君,即肆法于市朝,以泄泄之戒,亦岂足谢先皇帝地下哉!当时南京臣民。哀恸如丧考妣,无不拊膺切齿,欲悉东南之甲,立翦凶仇。而二三诸臣,谓国破君亡,宗社为,相与迎立今上,以系中外之心。今上非他,神宗之孙。光宗犹子,而大行皇帝之兄也。名正言顺,天与人归。

  五月朔日,驾至南都,万姓夹道欢呼,声闻数里,群臣劝进,今上悲不自腾,推让再三,尽允监国。迨臣民伏阙屡请,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。从前凤集河清,瑞应非一。即告庙之,日紫云如善,祝文升霄,万目共瞻,欢传盛事。大江涌出楠梓数十颗,助修宫殿,是非天意也哉!

  越数日,遂合法视师江北,刻日西征,忽传我大将吴三桂借兵贵国,破走逆贼,大国入都,为我先皇帝、后发丧成礼,扫清宫阙,抚恤群黎,且免薙发之令,示不忘本朝。君长事切,震古烁今。凡为大明臣子,无不长跽北望,顶礼加额,岂但如明谕所云,“感恩图报”已乎!谨于八月薄筐篚,遣徒犒师,兼欲请何鸿裁。连兵西讨。是以王师既发,复次江淮。乃辱明诲,引《春秋》大义,来相诘责。善哉乎推言之!然此为列国君薨,世子应立,有贼不讨,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。

  若夫天下共主,身殉社稷,青宫皇子,惨变非常,而犹拘牵不即位之说,坐昧一统之义,中原鼎沸,仓卒出师,将何以维系人心,号召忠义?紫阳《纲目》,踵事《春秋》,其间特书如莽移汉祚,光武中兴;丕废山阳,昭烈践位;怀愍国,晋元嗣基;徽、钦蒙尘,宋高缵统;是皆于国仇未剪中,亟登正位号,《纲目》未赏斥为自立,卒以正统与之。甚至如玄宗幸蜀,太子即位灵武,议者疵之,未赏不目以行权,幸其光复旧物也。

  本朝传世十六,正统相承,自冠带之族,继绝存亡,仁恩遐被。贵国昔在先朝,夙膺封号,载在盟府,宁不闻乎?今痛心本朝之难,驱除乱逆,可大义复着《春秋》矣。昔契丹和宋,止岁输以金缯;回纥助唐,不闻利其土地。况大国世好,兵以义动,万代瞻仰,在此一举。若乃乘我难,窥我幅陨,为德不卒,是以义始而以利终,为贼人所窃笑也,贵国岂其然!

  往者先帝轸念潢池,不忍尽戮,剿抚互用,贻误至今。今上天纵英明,刻刻以复仇以念。庙堂之上,和衷体国;介冑之士,击楫枕戈;忠义兵民,欲为国死;而窃以天殪逆则,尚不越于肘腋矣,语曰:“树德务滋,除恶务尽。”

  今逆贼应服天诛,谍知卷土西秦,方图报复。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仇,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懮。伏乞坚同仇之谊,全始终之德,合师进讨,问罪秦中,共枭逆贼之头,以泯敷天之愤,则贵国义问,照耀千秋,本朝图报,惟力是视。从此两国世通盟好,传之无穷,不亦千载一策哉!至于牛耳之盟,则本朝使臣业已在道,不日抵燕,奉盘盂从事矣。法北望陵庙,无泪可挥,身蹈大戮,罪应万死。所以不即谒先帝者,实惟社稷之故。传曰:“竭股肱之力,继以忠贞。”

  法处今日,鞠躬致命,克尽臣节,所以报也。惟大国实昭鉴之。

  ***

  史可法发了此书,励兵秣马,昼夜不停。又闻得里马士英荐用匪人,唯贪贿赂。眼见得天下大事已七八不可为了,又因墨勒根往复通书,事在紧急,怕不得朝中权相怒,小人忌,濿血上了一本。本上道:

  三月以来,陵庙荒芜,山河鼎沸,大仇在目,一兵未加。且备员督师,死以塞责。北来塘报,清必南窥。尽河以北,悉染腥膻,而我河上之防,未料理。复仇之师,不及于关、陕,讨贼之约,不及于清庭,一似君父之仇,置诸膜外。近见清示,公然以“逆”之一字,加之于南。辱我使臣,蹂我边境。宗庄安危,决于此日。我即卑宫菲室,赏胆卧薪,聚才智之精神,而枕戈待旦,合方州之物力,而破釜沉舟,尚恐无救于事,以臣睹庙堂之作用,百执事之精神,殊有未尽然者。忆北变初传,人心震骇,臣等恭迎圣驾,临莅南都,亿万之欢声动地。

  皇上初见臣等,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,次谒孝陵,赞及高皇帝皇后,则泪痕满面。皇天后士,实式鉴临。曾几何时,可忘前事?先帝以圣明罹惨祸,此千古未有之变也。先帝崩于贼,恭皇帝亦崩于贼,此千古未有之仇也。庶民之家,父兄被杀,尚思穴胸断脰,得而甘心,朝廷顾可膜置?今宜速行讨贼之诏,严责臣与四镇,悉简精锐,宜抵秦关。悬上赏以待有功,假便宜而责成效,丝纶之布,痛切淋漓,庶海内之忠臣义士,闻而感愤也。

  国家遭此大变,皇上嗣承大统。原与前代不同。诸臣但有罪之当诛,实无功之足录。臣于登极诏稿,将加恩一款特为删除,不意颁发之时,仍复开载。彼国知此,亦应笑之。今恩外加恩,纷纷未已。武臣腰玉,直等寻常,名器滥觞,于斯为极。以后似宜慎重,专待真正战功,庶行间之猛将劲兵有所激励也。至兵行讨贼,最苦无粮。似宜内库本折,概行催解,凑济军需。其余不急之工役,可已之繁费,一切报罢;朝夕之宴衎,左右之献谀,一切谢绝。即事关大典大礼,万不容废者,亦宜概从俭约。盖贼一日不灭,清一日不归,即有宫室,能岂宴处,即有锦衣玉食,岂能安享。

  乞皇上念念刻刻,上在缵二祖列宗之鸿业,愤先帝之深仇,而振举朝之精神,萃四之物力,以并于选将练兵,报仇雪耻之一事,庶人心犹可救,天意尚可回耳。

  ***

  此本一上,喧传南都,道史可法忠肝义胆,可以对天地、泣鬼神。却被马士英看得扯淡,票本上呈,只批得“知道了”三个字。虽这等说,南京刻成一本,那一个不买本看看。是盖公道在人,良心不泯。有诗为证:

  阁部前驱天四垂,赳赳桓桓生雄姿。
  江北城阙青不动,虎将蛟兵争有为。
  四镇骄帅视鼻息,朝右眈眈妒娥眉。
  御西防北心良苦,治国筹边安所施?
  弱君权相图眼下,空使忠良费万思!
  封章百上百不效,大效难将一木支。
  只今碧血盈盈在,读未终篇泪已洟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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