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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六回 治颍川黄霸著绩 京兆尹张敞显名(2)


  黄霸尝断一疑案,至今传为美谈。先是颍川有一富室,兄弟二人各皆娶妻,一向同居,并未分爨。妯娌之间,亦尚相得,后二人同时怀孕,长妇小产,次妇生下一男。长妇起意谋夺家产,硬认次妇之子是其亲生。次妇不服,彼此争持,诉到官府,屡经审讯,历时三年,案尚未决。及黄霸到任,看了案卷,忽得一法。即日传集二人,到堂审问。

  黄霸略问二人数语,便命人抱其儿子于庭中,对二人说道:“此子是谁亲生,只汝二人了然,旁人如何知得。汝二人既皆执为己子,就中谁直谁曲,除非神明不能辨别。我今惟有凭天处断,此子现在庭中,汝二人各上前抱取,何人先行抱得,便是何人之子。二人奉命一齐奔向庭中,惟恐落后。长妇步快先到,心虑次妇赶来争夺,也不顾手势轻重,狠命捉住儿臂,双手将儿提起。次妇随后赶到,见了心中不忍,便急呼道:“勿伤儿手。”

  黄霸留心观看二人神情,心中明白。此时长妇十分高兴,抱儿走上堂来。次妇垂头丧气,也就回身立在一边。长妇遂上前说道:“儿已被我抱得,求太守断归于我。”

  黄霸见说喝道:“汝明明贪得家财,强占他人儿子,所以信手乱捉,并不爱惜,哪管小儿有无受伤,若确系亲生,岂肯如此。”

  遂将儿断归次妇。时人皆服其明决。

  黄霸又命各处邮亭及乡官皆畜鸡豚,以所获利益周济贫穷无靠之人。遇有贫人身死,无以棺敛,属吏报告上来,黄霸便替他安排。说道某处有大木可以为棺,某亭猪子可以祭,属吏奉命前往,果如所言,并无错误。一郡吏民见黄霸办事精详,又不知其用何术,于是众口同声,称为神明。一班地霸讼棍恐被拿获办罪,不敢仍在颍川居住,便都逃往他郡,因此郡中盗贼日少,词讼渐希黄霸一味勤行教化,非到不得已之时不用刑罚。对于所属官吏,若无大过,不轻更易。

  当日许县有一县丞,年老耳聋,督邮告知黄霸,欲免其职。黄霸道:“许丞乃是廉吏,年纪虽老,尚能拜起送迎。虽然有些重听,不至害事,须是好生看待,勿使贤者失意。”

  督邮无言退出,旁人听了心中不解,便问道:“此是何故?”

  黄霸道:“令丞皆一县长官,长官若屡换人,送故迎新,不免一番费用,又有奸吏趁着交代之际,藏匿簿书,盗取材物,公私耗费甚多,究皆出于人民。

  至所换新官,又未必贤,或且不如旧官,岂非徒添扰乱,大凡为治之道,不过去其太甚而已。”

  其人闻言,方知黄霸具有深意。黄霸既深得民心,地方富足,人民安乐。远近归仰,户口年年增加,有司考察治绩,算是天下第一。宣帝正欲择人为京兆尹,遂下诏召黄霸入京,命署京兆尹。谁知黄霸到任不过数月,却因两件小事,连被有司劾奏。一件是发人民修理驰道,未曾先行奏闻;一件是发马兵前往北军,马少人多,不敷乘坐,照例皆应贬秩。宣帝因黄霸在颍川官声甚好,不忍将他降官,仍使为颍川太守。但是京兆尹一职,自从赵广汉死后,竟无称职之人。地方渐又多事,缉捕废弛,长安市上,偷盗尤多,至是宣帝想起胶东相张敞,召之入见,遂命其试署京兆尹。

  当日宣帝因张敞自称能禁偷盗,故用为京兆尹。张敞到任之初,便将此事放在心上,暗想偷盗必有首领,访得首领,便易着手,遂向民间明察暗访,竟被他查出首领数人。说起此数人,家中却甚富足,每出门皆有家僮骑马相随,举动也算阔绰,而且乡里中大都称其忠厚长者,却并未知他是盗首。张敞不动声色,遣人将诸盗首召来。诸盗首闻说太守见召,万不料是为此事,便换了衣服,随同来人进见。

  张敞一见诸盗首,当面逐一责问。诸盗首出其不意,大惊失色,只得叩头服罪。张敞道:“汝等若自知悔改,可速将本地偷儿,尽数拿来,以赎己罪,我便饶汝。”

  诸盗首一齐答道:“情愿效力,但是一时召集多人,令其到府,恐诸偷儿不免惊疑逃走,请将臣等暂时补授吏职,方好行事。”

  张敞便委任诸盗首皆为属吏。诸盗首想得一计,告知张敞。张敞依言,命其各自回家,预备行事。诸盗首回到家中,择日备下酒席,遣人通知一班偷儿,前来饮酒。诸偷儿闻信,不知是计,各自高兴,陆续来见盗首,向之贺喜。

  盗首便摆下酒席,邀众同饮。饮酒中间,盗首不谈别事,只顾劝酒。诸偷儿酒落宽肠,又却不过盗首美意,便一齐吃得大醉。

  盗首早令人备了赭石,乘着诸偷儿醉中不备,便将赭石染在各人衣上,以为记号,一众全然不觉,到得酒阑席散,辞别盗首,各自回家,谁知行至门外,便被吏役擒获。原来张敞早遣吏役坐在巷口等候,但看出来之人,身上染有赭色,便上前收捕。

  诸偷儿一个个束手受缚,正如瓮中捉鳖一般,总计一日之中所捉不下数百人。张敞逐一提问,各按所犯之案多少分别治罪,于是盗贼绝迹,市中清静。宣帝大悦,便将张敞补授京兆尹实缺。

  张敞在任,虽然用法甚严,却也时时屈法超生。当日长安有一游徼受人贿赂,发觉之后提验赃物,乃是布匹,计算价值应办死罪。张敞按律定了罪名,眼看不能望活。游微却有老母,其母年少丧夫,励志守节,现在年已八十,只有此子,且系遗腹所生。今见其子犯法当死,愁急万分,寻思无法,只得亲身来到京兆府署求见张敞,面陈苦情,哀求免其一死。

  张敞见说,心想其母苦节一生,甚是可敬。若论游徼坐法而死,原无足惜,但其母暮年无人奉养,情景委属可怜。说不得我须极力设法,超脱其子死罪,且见得节妇终有善报,可使世间妇女勉励节操,也算是维持风化之一道。张敞想罢,遂即慨然应允,其母即谢而退。

  张敞又将案卷反复看了数遍,觉得赃证确凿,情真罪当,已是无可解免,沉思半晌,忽得一策,便就赃物上算计,原来汉律系按赃物价值之多寡定罪之轻重。今欲免其死罪,惟有减轻赃物之价值,于是下令取到游徼所受之布,重行量过。张敞故意挑剔,说是某处边幅窄狭,某处尺寸短少,某处布地稀疏须加折扣,末后重行计算,比前减去二尺,计值钱五百文,除去此数,游徼遂不至于死。乃将前案翻过,办成活罪。张敞为政,严中有宽,以此众心翕服。

  张敞身在京兆尹多年,官声甚好,却偏不得升擢,只因他虽有才干,无如生性风流,举止脱略,不免惹人议论,以此不得大位。原来汉时长安地方大官尽多,平日出门,虽也有许多人前呼后拥开道而行,但尚不如京兆尹、执金吾、司隶校尉之威武。只因此三种官职,皆是地方本管官吏。每遇出行,除通常护从人等外,更有四人手持弓箭,在前导引传呼,使行者止步,坐者起立,又禁止人立在高处窥看。若有违抗,即用弓箭射之,所以除却天子出行,便要算此三种官吏最为荣耀。偏遇张敞生性好动,自觉坐在车中前呼后拥,异常拘束。

  每当朝会既罢,便命御史驱车而回,亲自骑马,手握便面,策马前进,一路行由章台街经过。路人初见,觉得奇异,后来见惯,也就如常,旁人遂说张敞失了体统。张敞又常为其妻画眉,于是长安中人彼此传说张京兆眉怃。有司闻知,便将此事奏闻宣帝。

  宣帝召张敞到来,问其有无此事,张敞也不分辩,但答道:“臣闻闺房之内,夫妇之私,有比画眉更甚者。”

  宣帝闻说,心爱张敞才能,不忍责备。只因京兆尹一缺,历来并无久于其任者,尽有精明强干官吏,在他郡卓卓有名,一经调任京兆,长久者不过二三年,最短者仅有一年半载,往往丧名誉,或因罪过罢免,连循良第一之黄霸也都不能胜任。前此惟有赵广汉一人最为出色,其次便算张敞。宣帝因京兆得人,也就不轻行调动。至于左冯翊、右扶风二处,当时却也出有能吏。未知其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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