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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九回 魏相因许伯进言 宣帝防霍氏生变


  话说宣帝即位以来,已有六年,所有朝政,仍委任霍光办理。霍光每入朝见奏事,宣帝见了,立即起座敛容,十分恭敬,所有言语,虚心听受,不肯自出主意;霍光秉政前后二十年,到了地节二年春,年老得病,渐渐沉重,宣帝闻知,驾临霍光家中,亲到榻前问病,知得病势已危,医药难以挽救,不禁为之涕泣。及宣帝回宫,霍光上书谢恩,并请分自己封邑三千户封侄孙霍山为列侯,以奉兄去病之祀。宣帝见书,发交丞相御史议奏。即日拜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。不过数日,霍光病死。

  宣帝及上官太后亲来祭奠,使太中大夫任宣及侍御史五人持节护理丧事,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监修坟墓,赐以御用衣衾棺椀。

  到了葬日,灵柩装入辒辌车中,前导仪仗,逐队排列,首尾长有数里。满朝文武百官皆来送葬。丧车装饰异常华丽,并用黄屋左纛,一如帝制。又自长安直至茂陵,一路皆有军队陈列。

  此一段风光,不亚于天子出丧,哄动长安士民,扶老携幼,齐来观看。宣帝下诏赐谥宣成侯,遣官为起坟墓祠堂,置园邑三百家,设官看守,依时祭奠。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霍光道:

  风采人瞻博陆侯,端居画室赞皇猷。
  放桐伊尹阿衡重,负扆周公侧席求。
  骖乘祸萌芒刺背,徙薪计失客焦头。
  家奴尽倚将军势,悔不封章发逆谋。

  宣帝自霍光死后,始行亲理政务。此时丞相蔡义已死,韦贤为丞相,魏相为御史大夫。韦贤字长孺,鲁国人,为人质朴少欲。勤于学问,博通经书,时人称为邹鲁大儒,曾教昭帝读诗,官至大鸿胪。本始三年代蔡义为相,封扶阳侯,食邑七百户。

  魏相字弱翁,定陶人,少学易,被举贤良,为茂陵令,擢河南太守,禁暴除奸,豪强畏服。是时适值丞相田千秋病死,其次子为洛阳武库令,平日见魏相治郡甚严,如今又失了父亲,心恐在官日久,不免因过失得罪,遂即辞职而去。魏相闻知,急遣属吏前往追之,意欲将他唤回。田千秋次子竟执意不肯。

  屑吏无法,只得回报魏相。魏相顿足道:“大将军闻知此人去官,必以为我见丞相已死,不肯善待其子,使他因此见怪,吾势危矣!”

  因此魏相心中闷闷不乐。后来田千秋次子到了长安,大将军霍光闻知,果然责备魏相道:“今幼主新立,大局未安,函谷乃京师要地,武库为精兵所聚,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,子为武库令。今河南太守不深思国家大计,一见丞相不在,便即斥逐其子,用意何其浅薄。”

  魏相受此责备,真是冤枉,此时便要辩白,霍光也不肯信。过了一时,有人告发魏相杀死无辜之人。霍光便发交有司拘提魏相讯办。一时在京河南成戌二三千人,闻知此事,一齐拦住霍光车前说道:“情愿再留京师作工一年,以赎太守之罪。”

  又有河南百姓老弱万余人,守住函谷关,意欲入关上书恳求释放魏相,关吏不敢放其入关,只得报闻朝廷。霍光却为前事心恨魏相,不听人要求,竟将魏相交与廷尉下狱。魏相在狱经年,恰遇大赦得出。此时霍光怒气已平,又见魏相深得民心,遂使试署茂陵县令,后又擢为扬州刺史。

  魏相考察各郡国守相不称职者,尽行劾奏,多被贬逐。时光禄大夫丙吉,素与魏相交好,见其锋棱太露,恐又因此得罪,遂作书劝道:“朝廷已深知弱翁才干,望稍谨慎自重。”

  魏相得书,深以为然,于是一切从宽,后复为河南太守。宣帝即位,召人为大司农。本始三年,擢御史大夫。至是霍光既死,其于霍禹已为右将军,嗣爵博陆侯。魏相心恐霍禹擅权,遂上书请拜张安世为大将军以代霍光之位。宣帝亦有此意,诏书未下,安世已有所闻,心中甚惧,乃入见宣帝说道:“老臣妄有所闻,言之算是冒昧,不言则下情不达,老臣实自量不足以居大位,继大将军之后,愿陛下哀怜,曲全老臣之命。”

  宣帝闻言笑道:“君言太谦,君尚不可,更谁可者?”

  安世叩首固辞,宣帝不许,遂拜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。

  宣帝又思念霍光功德,并记起霍光临死曾请封兄孙霍山,遂下诏封霍山为乐平候,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。到了次年,宣帝始封许后父许广汉为平思候,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,霍氏一门三侯。霍显此时居然为了太夫人,与冯子都同居,俨如夫妇。霍光在时自作坟墓,霍显嫌其狭小,重行改作,规模甚是阔大,三面起阙,建筑神道,北临昭灵馆,南出承思馆。并修饰祠堂,起阁道,通连永巷,尽幽霍光妾婢以守之。

  又大治第宅,自作乘辇,上画五彩,涂以黄金,锦绣为茵,以熟皮及丝绵包裹车轮,使侍婢用五彩丝绳挽车游行宅中。霍禹、霍山亦皆修建住屋,极其华丽。又不时出外游行,驰逐平乐观一带。霍云更是放荡,每当朝见之日,往往假称疾病,私自出外,带领许多宾客架鹰牵犬,到了黄山苑中,张围大猎,却使苍头奴持了名帖,上朝挂号。有司畏其势力,不敢责备。霍显又与诸女任意出入长信宫,日夜无度。魏相本与霍氏意存芥蒂,今又见此情形不成事体,便请许广汉带领入见宣帝,面奏此事。

  魏相既见宣帝,便说道:“自后元以来,政归大臣,今霍光已死,其子霍禹复为右将军,兄孙霍山现居政府,兄弟诸婿皆据高位,职掌兵权。霍光夫人显及诸女,在长信宫皆有名籍,或夤夜称诏,开门出入,骄奢放纵,恐渐不制,宜设法减夺其权,破其阴谋,以固万世之基,并可保全功臣之后。”

  宣帝自在民间,久闻霍氏贵盛,其家人倚势横行,种种不法,心中已是不喜,因看霍光面上不便究问。今闻魏相之言,甚合其意,点头称善。又过数日,魏相复由许广汉面请宣帝,除去副封,以免壅蔽。原来旧例人民上书,须备正副两封,先由领尚书者开拆副封观看,若是所言不善,便将原书搁起不奏。今宣帝依从魏相之言,除去副封,人民所上之书,不须由霍山过目。

  霍山虽领尚书事,但已毫无权力。宣帝既亲信魏相,遂命为给事中,与之计议。又准令群臣单独进见言事。霍显虽然日事淫乐,却也留心朝政,见此情形,知是不妙,因唤集霍禹及霍山、霍云等说道:“汝辈不思奉承大将军遗业,保全自己地位,今御史大夫得为给事中,汝辈须当留意,若使他人进言离间,将来何以自救?”

  霍禹等闻言尚不在意。谁知不久恰又闹出事来。

  说起霍氏一班家奴,当霍光在日,倚借主势,气焰凌人,谁敢向他得罪?如今霍光虽死,他一向骄横已惯,更不肯稍稍敛迹。一日霍氏家奴与御史大夫家奴同在路上行走,偏是冤家路窄,两下相遇,各欲他人让路,彼此争执良久。霍氏家奴大怒,率领一众闯入御史府中,府中人等见了,连忙关上大门。

  霍氏家奴便欲动起手脚,踏破大门。御史闻知,连忙对众叩头谢罪,方始息事。在御史也只得忍辱吞声,不与计较。旁人见了,却甚不平,一时议论纷纷,都说霍氏家奴目无法纪,欺人太甚。霍显等闻之,方知忧惧。此时丞相韦贤年老多病,便向宣帝辞职,宣帝赐以黄金安车驷马归第。汉时丞相致仕,算韦贤为第一人。于是宣帝遂拜魏相为丞相,以丙吉为御史大夫,二人同心辅政,宣帝甚加倚任。魏相不时入见宣帝,商议政事。

  宣帝又宠信平恩侯许广汉及侍中金安上,许其任意出入宫中。

  安上字子候,乃金日磾之侄,地节元年曾举发楚王刘延寿反谋,赐爵关内侯。安上为人谨厚有智略,深得宣帝爱重。霍显及霍禹等见诸人得势,心中妒忌,因此甚加嫌恶。霍显更是担忧,却又不便告知他人,只是长日闷闷不乐。

  读者试想,霍显何事担忧,只因前次毒死许后,犯了弥天大罪,惟恐被人得知。偏是俗语有云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

  当日许后死得不明不白,外间已自有人议论,又见淳于衍得释出狱,忽然发了一笔大财,大众早猜到其中必有原因。

  及霍氏得立为后,众人遂皆恍然,但碍着霍光尚在,不敢多言,恐致惹祸。如今霍光已死,便又有人将此语到处传播,却被宣帝闻知,心中也觉可疑,暗想此言如果属实,必须严行究办,为许后报复冤仇。惟是众口喧传,未得确实证据,尚难发作。

  且霍氏子弟亲属布满朝廷,大抵手握兵权,势力甚大,要想惩治,亦难下手。如今既有此等风闻,霍氏万难亲信,须趁此时逐渐削其权力,免贻后患。宣帝于是召到魏相等密议处置之法。

  原来霍光自上官桀谋反发觉之后,心恐被人暗算,于是任用女婿度辽将军范明友为未央卫尉,次女婿中郎将任胜为羽林监,又以长女女婿邓广汉为长乐卫尉,中女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,带领戍兵;姊婿张朔为光禄大夫给事中,孙婿王汉为中郎将,今霍禹又为右将军,朝中兵权,皆属霍氏。在霍光原是一心为国,但为防患起见,免遭他人毒手,谁知威权太重,反致惹人疑忌。当日宣帝与魏相商议已定,先将范明友移为光禄勋,出任胜为安定太守。

  过了数月,又出张朔为蜀郡太守,王汉为武威太守,不久复移郑广汉为少府,以霍禹为大司马,尊以空名,使与霍光同官,其实并无印绶官属,遂尽收诸人兵权。另用许史二家子弟为将,拜张安世为卫将军,所有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屯兵皆归统属。霍禹明知宣帝夺其兵权,心中愤郁,遂称病不肯入朝。一日坐在家中,忽见外间传报有人前来拜访。霍禹看了名帖,乃是熟人,便命请入。其人走进,一见霍禹,启口问病。霍禹听了,不禁长叹一声,便将心事说出。未知来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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