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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回  金莲点点帝子销魂 珠喉呖呖阿父同调(2)


  讲到那位关道,只因在北京城里当差,清苦了多年;如今得了这个优缺,便拼命地搜刮,贪赃纳贿,无所不为,一年里面被人告发了多次。皆由他丈人在京城里替他打招呼,把那状纸按捺下来。到了第二年,他丈人死了,也是惠征的晦气星照到了,他在关上扣住了一只江御史的坐船,说他夹带私货,生生地敲了他三千两银子的竹杠。

  这位江御史在京里是很有手面的,许多王爷跟他好。他到了京里,便狠狠地参了惠征一本。这时惠征的丈人死了,京里也没有人替他张罗。一道上谕下来,把惠征撤任调省。惠征得了这处分,只得偃旗息鼓,垂头丧气地带了家眷回到安徽省城安庆地方去住着。照那江御史的意思,还要参他一本,把他押在按察使衙门里清理关道任上的公款。

  后来亏得那安徽巡抚也是同旗的,还彼此关点亲戚,惠征又拿出整万银子去里外打点,总算把这个风潮平了下来。但是他做过官的人,如今闲住在安庆地方,也毫无意味。他夫人佟佳氏也劝他在巡抚跟前献些殷勤,谋点差使当当。安徽巡抚鹤山,看他上衙门上得勤,人也精明,说话也漂亮,还能常常出出主意,巡抚也慢慢地看重他。

  这时安徽北面闹着水灾,佟佳氏劝丈夫趁此机会拿出万把银子来,办理赈济的事体。又在巡抚做生日的时候,暗地里孝敬了两万银子。这一来,并并刮刮,把他太太的金珠首饰也并在里面了。鹤山巡抚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,便替惠征上了一个奏折,说他精明强干,勇于为善,便保举他办全皖赈务的差使。

  谁知惠征运气真正不佳,鹤山这个折子一上去,不到三天,疝气大发,活活地痛死了;遗缺交按察使署理,那按察使恰巧是惠征的对头人。上谕下来,把山东布政使颜希陶升任安徽巡抚。

  那颜希陶一到任,按察使便把惠征如何贪赃、如何巴结上司,彻底地告诉了一番。这颜希陶是著名的清官,他生平痛恨的是贪官污吏。如今听了按察使的话,从来说的先入为主,从此他厌恶了惠征。那惠征一连上了三次衙门,颜巡抚总给他一个不见。惠征心里发起急来,一打听,知道按察使和他抬杠子。

  这时惠征所有几个钱都已孝敬了前任巡抚,眼前度日已经是慢慢地为难起来,要想打点几个钱去孝敬上司,再也没有这个力量了;没有法想,只得老着面皮天天去上院。那巡抚心里厌恶了他,老不给他传见。他也曾备了少数的银钱,托几位走红的司道替他在巡抚跟前说好话。谁知那巡抚实在把个惠征恨得厉害,一听得提起他的名字,便摇头。那替他说话的人见了这个样子,便是要说话也说不出了。

  惠征住在安庆地方,一年没有差使,两年没有差使,三年没有差使。你想他在关道任上把手势闹阔了,吃得好,穿得好,住得好;一个道台班子,进出轿马,这一点体面又是不可少的。

  再加这位兰小姐又是爱漂亮爱游玩的人,在安庆地方,虽然没有芜湖一般好玩,但是一个省城地方也有几条大街,几座茶馆、戏馆,这兰小姐也常常出去游玩,免不了每天要多花几个钱。

  况且这惠征又吃上了一口烟,不但多费银钱,那新抚台又是痛恨抽大烟的。一打听惠征有这个嗜好,越发不拿他放在眼里。

  只因他是一位旗籍司员,不好意思去奏参他。

  惠征三年坐守下来,真是坐吃山空,早把几个钱花完了。

  起初还是供贷度日,后来索兴典质度日,再到后来借无可借,典无可典,真是吃尽当光,连一口饭也顾不周全了。兰儿母子四人常常挨冻受饿。那兰儿是爱好奢华的人,如何受得这凄凉,天天和她父母吵嚷,说要穿好的,要吃好的,又要出去玩耍。

  这也怪她不得,女孩儿在十五六岁年纪,正是顾影自怜、爱好天然的时候。兰儿一年大一年,却长得一年俊一年。她这样花模样玉精神的美人儿,每日叫她蓬头垢面、褴褛衣裳,一把水一把泥地操作着,叫她如何不怨。她每到伤心的时候,便躲在灶下悲悲切切地痛哭一场。佟佳氏看看自己花朵也似的女儿被糟蹋着,如何不心痛?到伤心的时候,便找她丈夫大闹一场。

  那惠征眼看着儿女受苦,何尝不心痛!只因穷苦逼人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体。他到了这时候,外面众人交谪,内而饥寒交迫;只因没有钱去买大烟,鸦片常常失瘾;再加忧愁悲苦,四面逼迫着,那身体也便倒了下来。从秋天得病,直到第二年夏天,足足一年,那病势一天重似一天。佟佳氏起初因家里没有钱,便还俟着不去料理他;到后来看看他的病势不对,才着起忙来。

  从箱底里掏出一支从前自己做新娘时候插戴的包金银花儿来,叫他儿子桂祥拿去典钱。那桂祥比兰儿年纪却小一岁,今年十八岁了,不知怎的,却生得痴痴癫癫。如今见母亲叫他去上当铺去,把他急得满脸通红,说俺不会干这个。平日他家里上当铺,都是佟佳氏自己去上的,如今因她丈夫病势十分厉害,不便离开,便打发桂祥去。谁知桂祥却一口回绝说不去,佟佳氏不觉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蠢孩子!这一点事也做不来,却叫我将来靠谁呢?”

  说着,不觉掉下眼泪来。兰儿在一旁见她母亲哭得凄凉,便站起身来,过去把包金银花儿接在手里,出门自己上当铺去了。那当铺里的朝奉见了这美貌的女孩儿,早把他的魂灵儿吸出腔子去。只是嘻开了嘴,张着两只桂圆似大的黄眼珠,从那老花眼镜框子上面斜乜着眼睛,望着兰儿的粉脸,连连地问道:“大姐姐,你要当多少钱?”

  那兰儿看了这个样子,早羞得满脸通红,一肚子没好气,说道:“你看值多少,便当多少。”

  那朝奉说道:“十块钱够吗?”

  兰儿听了不觉好笑,心想,一支银花儿,买它只值得一两块钱,如何拿它质当,却值得十块钱呢?当下她也不和他多说,只把头点了点。可怜那朝奉,只因贪着兰儿的姿色,眼光昏乱,把一朵包金花儿看做是真金的,白白赔了十块钱。

  兰儿捧着十块钱赶回家里,又出来延请医生。那医生到她家去诊了脉,只是摇头,说:“痨病到了末期,不中用了!你们快快给他料理后一事罢!”

  佟佳氏听了这话,那魂灵儿早已嗡嗡地飞出了顶门,心想:如今一家老小流落他乡,莫说别的,只是丈夫死下来,那衣衾棺椁的钱,也没有地方去张罗。谁知这个念头才转到,那惠征睡在床上,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。

  佟佳氏忙拉着她儿子桂祥、女儿兰儿蓉儿赶到床前去叫喊,已是来不及了,看他只有出来的气息,没有进去的气息。不到一刻工夫,两眼一翻,双脚一蹬死了。那佟佳氏捧着丈夫的脸嚎啕大哭,想到身后萧条,便越哭越凄凉。那桂祥、兰儿、蓉儿也跟着哭。这一场哭,哭得天愁地惨,那佟佳氏直哭到天晚还不曾停止。

  左右邻居听了,也个个替她掉眼泪。内中有几个热心的,便过来劝住了佟佳氏;说起身后萧条,大家也替她发愁。可怜惠征死去,连身上的小衫裤子也是不周全的。邻舍中有一个周老伯看他可怜,便领头儿在前街后巷抄化了十多块钱,连那当铺里拿来的十块钱,拼凑起来,买了几件粗布衣衾;但是那棺椁依旧是没有着落。后来又是那周老伯想出法子来,带了兰儿到那班同仁家里去告帮;有几个现任的官员,有几位阔绰的候补道,内中还有几位旗籍的官员。要知同僚肯不肯援助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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