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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卷 任诸将西秦复失 行内禅南乐聿兴(2)


  日晚坐散,中书令傅亮至外,恍然悟曰:“王欲自帝矣,乌可不成其业!”

  遂复人,行至宫门,而门已闭,乃叩扉请见。王命开门见之。亮入,但曰:“臣暂还都。”

  王解其意,无复他言,唯云:“卿会须几人相送?”

  亮曰:“数十人可也。”

  即时奉辞,亮出,时已二鼓,见长星竟天,报群叹曰:“吾尝不信天文,今始验矣。”

  夏四月,亮至建康,以内禅事谕群臣,群臣皆俯首听命,于是下诏征王入朝。

  再说恭帝即位以来,明知此座不久,常怀疑惧。一日,傅亮叩间来见,帝坐便殿见之。亮入再拜,启于帝曰:“来王功德隆重,人心久归,愿陛下法尧禅舜,以应天命。”

  帝曰:“如是,当作禅文。”

  亮即袖中取草呈上,请帝自书。帝欣然操笔,谓左右曰:“桓玄之时,晋氏已无天下,重为刘公所延,将二十载。今日之事,本所甘心。”

  遂书赤书为诏。诏曰:

  陵替无常期,禅代非一族,贯之百王,由来尚矣。晋道陵迟,仍世多故,爰稽元兴,祸难既积。安皇播越,宗祀堕泯,则我宣、元之祚,已堕于地。相国宋王,天纵圣德,灵武秀世,一匡颓运,再造区夏,固以兴灭继绝矣。乃三孚伪主,开涤五都,雕颜卉服之乡,龙荒朔漠之长,莫不回首朝阳,沐浴玄泽。

  故四灵效瑞,川岳启图,嘉祥杂还,休应炳著。玄象表革命之期,华夷著乐推之愿,代德之符,著于幽显。瞻鸟爰止,允集明哲。夫岂延康有归,成熙告谢而已哉?朕虽庸暗,昧于大道,永鉴废兴。为日已久。念四代之高义,稽天人之至望,予其逊位别官,归禅于宋,一使唐虞、汉魏故事。

  ***

  禅诏既下,群臣请帝出宫,以让新天子即位,帝白:“天下犹非吾恋,况一宫乎!”

  甲子,帝逊居于琅玡旧第,百官拜辞。秘书监徐广,流涕哀恸,谢晦谓之曰:“徐公得毋过威?”

  广曰:“君为宋朝佐命,身是晋室遗老,悲欢之事,固不同也。”

  丁卯,宋王裕至石头,群臣进玺绶,乃为坛于南郊,即皇帝位。文武百僚朝贺毕,自石头备法驾,入建康宫,临太极殿,建号大宋,改元永初。奉帝为零陵王,降诸后为妃。优崇之礼,皆依晋初故事。建宫于风秣陵县,以兵守之。庚午,立七庙,追尊父翘为孝穆皇帝,妣赵氏为孝穆皇后。上事继母萧太后素谨,春秋已高,每旦入朝,未尝失时刻。及即位,尊为皇太后。又大封功臣宗室,增赐从兄怀敬食邑五百户,报其母乳哺之恩也。傅亮、徐羡之、檀道济等,俱增位进爵。追封已故左仆射刘穆之为南康郡公,左将军王镇恶为龙阳县候。

  上思念穆之不置,谓左右曰:“穆之不死,当助我治天下。可谓人之云亡,邦国珍瘁。”

  又曰:“穆之死,人轻易我。”

  其子刘邕,虽袭父爵,而上不重用,左右或言于上,上曰:“吾岂不知邕为穆之儿?但其人有奇癖,非人情,不可近。”

  盖邕嗜食疮痂,以为味似鳆鱼。初为南康郡,其吏役二百许人,不问有罪无罪,鞭之见血,结痂必送进,取以供膳。尝诣孟灵休,灵休先患炙疮,痂落在床,邕取食之。灵休大惊,问:“何食此不洁?”

  邕曰:“吾性嗜此。”

  灵休因将痂之未落者,尽剥取以给之。邕去,因与友人书曰:“刘昌向顾见噉,遍体流血。”

  闻者皆以为笑,以故见恶于帝。

  却说帝恐零陵尚存,人心未一,密以毒酒一瓶,授郎中令张伟,使往鸩之。伟叹曰:“鸩君以求生,不如死。”

  乃于道自饮而卒。先是零陵逊位,深虑祸及,与嫔妃共处一室,自煮食于床前。饮食所资,皆出褚妃之手,故宋人莫得伺其隙。侍中褚谈之,褚妃兄也。帝今谈之探妃。妃出别室,与兄相见。兵士遂逾垣而入,进药于王。王不肯饮,曰:“佛教自杀者,不复得人身。”

  兵入以被掩杀之。帝闻其死,率百官临朝堂三日,葬以帝礼,谥曰恭帝。后人有诗悼之曰:

  虚号称尊仅一年,床前煮食剧堪怜。
  晋家气数应当尽,一线如何许再延。

  且说帝自受禅以来,勤于政事,力矫前代之弊,从此人民乐利,天下义安。一日,帝视朝,百官皆集;问曰:“当今之事,何者宜先?”

  群臣访立太子以固国本,帝从之。乃先封诸子,义真为庐陵工,义隆为宜都王,义康为彭城工,追谥故妃臧氏为敬皇后,而立义符为太子。初,帝常在军中,战争无虚日,年近五十,尚无子。至晋义熙二年,始生太子于京口,得之甚喜。及长,有勇力,善骑射,解音律,常命刘穆之辅之,留守京师。然性好淫乐,多押群小,帝以其长立之,屡戒不俊。因谓谢晦曰:“吾思神器至重,不可使负荷非才。今太子多失,卿以为庐陵何如?”

  晦曰:“陛下既思存万世,其事不可不慎,臣请往而观之。”

  出造庐陵,庐陵知晦从帝所来,殷勤相接,与之坐谈今古,议论风生,语纷纷不绝。晦默然相向,数问数不答。还谓帝曰:“德轻于才,非人主也。”

  帝乃止,储位得不易。未几,帝不豫,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、檀道济入侍汤药。越数月,帝疾甚,召太子诫之曰:“檀道济虽有干略,而无远志。徐羡之、博亮当无异图。谢晦数从征伐,颇识机变,若有同异,必此人也。”

  又为手诏曰:“后世若有幼主,朝事一委宰相,母后不许临朝。”

  徐、傅、谢、檀四人,同受顾命。癸亥,帝殂于西殿,享年六十七。

  先是帝居大位,节己爱人,严整有度,目不视珠玉,后延无纨绩之服,丝竹之音。宁州献琥珀枕,光色灿丽,帝得之大喜。左右疑其爱之也,帝曰:“吾闻琥珀能治金创,命捣而碎之,以给北征将士。”

  平秦之日,得一美人,容貌绝佳,乃秦主兴从妹,帝纳之,宠爱无比,因之早卧晏起,颇废政事。一日,谢晦进见,时帝方拥美人共寝,内侍不敢报。晦屏立门外,候至日午,帝方起。晦因谏曰:“陛下一代英雄,平生不好女色,年近迟暮,而以有用之精神耗于无用之地,臣窃以为不可。”

  帝立悟,即时遣出。性尤坦易,出入仪卫甚简。常着木齿屐步出西掖门,幸徐羡之宅,左右从者不过十余人。又微时多符瑞,及贵,史官审以所闻,宜载之简策,以昭示来世,帝拒而不答。疾既重,群臣请祷上下神衹,不许。惟使侍中谢方明以疾告宗庙而已,其豁达大度,有类汉高。故能诛内靖外,功格宇宙,为宋高祖。

  高祖既崩,群臣奉太子即位,是为少帝。大赦,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,立妃司马氏为后,徐羡之、傅亮为左右仆射,谢晦为卫将军,同掌国政、时魏师南侵,命檀道济领南衮州刺史,镇广陵以拒之。是时新主当阳,旧臣在位,纪纲法度,一遵永初之政,正是上下相安,天下从此可以无事。那知新主即位未几,又生出一番变动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{刘裕既与休之构难,势不两立。而计谋之捷,将士之勇,休之百不能及,焉得不败?秦主姚兴既祖,嗣主又弟兄攘夺,正是有隙可乘,起兵围之当已。继欲受样,难于自言,傅亮会其旨,一言契合。及恭帝索禅诏,而亮出之袖中,何以逃千古史臣之笔?若徐广之流涕,张伟之饮鸩,足以愧叛晋归宋之人矣。}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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