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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五回 花影隔帘倒乱鸳谱 哀声满野折断雁行(2)


  众人见说,又把那老妪打量一下,都来向老翁劝道:“老相公,你就平一点气儿吧!即使那少妇真个是你老相公买得的,你已有了年纪的人,要她来也没甚用处。就是那少妇,也未必愿意跟着老相公的,况这位老太太,恰好和老相公是一对,以老配老,天凑姻缘,足够娱老相公的晚景。何必定要那少妇呢?”

  那老翁见众人都帮助着那少年说话,气得胡须根根倒竖,一手扭住那少年,一手拖住了少妇,把头摇得和鼓似的,嘴里不住地说:“反了!反了!少妇是咱家买来的是咱的人了,怎么来混赖咱家的,世上没有公理了!”

  众人见劝不醒那老翁,如要劝那少年弃了少妇,让给老翁,这是当然办不到的了。

  那少年被老翁拉着手臂不得脱身,不由地也心头火起,便蓦地把老翁一摔,一面去搀了那少妇,趁势将老翁一推。老翁立脚不稳,一交倒在地上,挣扎起来,死命地望着那少年一头撞去。众人见老翁来势凶恶,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。老翁被少年摔了一交,撞又撞不着,气得他手脚也发了抖,面皮铁青,说话连舌头都僵了,兀是指天划地地说着,颈子涨得很粗,青筋根根绽起,口边上的涎沫四溅开来。又因舌头僵了,说话更其含糊,别人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,倒把闲着的人,看了老翁这种怪相,都忍不住哈哈大笑。那老翁吃众人阻止,不许他去打少年,弄得发起急来,嗔着两只昏花的老眼,大有遇人即噬的气慨。正在难分难解的当儿,恰好游巡宫马文宗经过,望见众人围如堵墙,疑是什么人闹事,便分开了众人,走上前去。

  那少年眼快,早已瞧见一个军官装束的挨进人丛来,忙迎将上来对着马文宗深深地唱了个喏,把自己买得一个少妇,老翁要冒认他的话,从头至尾,很安详地讲了一遍。

  马文宗点一点头,接着询问老翁,那老翁已是气急败坏,哪里还说得清楚?又兼操的闽浙口音。马文宗是山西人,益觉听不懂了。那老翁只顾滔滔不绝,文宗也不去理他,回顾那少妇道:“你心上怎样?”

  那少妇指着少年道:“他既买我来,我自然是他妻子了。”

  文宗听说,把手一挥,是叫他们走的意思,那少年和少妇,便高高兴兴地走了。那老翁待要去追,被文宗伸手拦住道:“你这老儿好没分晓!人家取了少妇,干你甚事?”

  又指着老妪道:“快领了她回去吧!”

  老翁哪里肯听,还待倔强,引得文宗性起,霍地拔出霜雪也似地一把宝剑来,大声喝道:“你不走吗?”

  老翁这才慌了手脚,不知不觉地双膝跪倒。文宗叫起身速去,老翁不敢违拗,只得领了那老妪,抱头鼠窜地走了。那班闲人又大笑了一场,谓那老翁不识时务,一样地领着老妪走路,能够早听了众人的相劝,就不至于出这个丑了。

  又有一个老儿,是个员外打扮,也出两吊钱,买了一个布囊,心里想弄个美人儿,把来纳做簉室。当下命家仆解了布囊,里面果然是位俊俏佳人。那知趣的仆人,口里向老主人道贺,喜得那老员外眉开眼笑,万分的得意。不料那美人忽地跪在地上,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,一边哭着,口中不住地叫着舅父。

  老员外听了她的呼声,睁了花眼,定睛细看,不觉喊声:“哎呀!”

  忙把那美人扶起来。

  原来美人不是别个,正是自己的外甥女儿,也就是未婚的婚妇旧习,表姊妹和表兄弟可以结婚。今则因血统关系,虽婚不生效力。老员外一团高兴,到此冰释。这布袋美人是那时一种名称买的人很多,得着佳妇淑女的也有,买着半老徐娘和龙钟老媪的也有。他如兄弟买得姊妹,老父买得女儿,子买妻得母,翁买妾获媳。种种酿成的笑话,一时说不尽许多。

  李自成卖去了这些妇女,得银数十万两,米一千余斛,充作了军饷,又可支持一月了。光阴白驹过隙,转眼半个多月。

  李自成见孙传庭的兵马不进不退,想自己和他对垒,徒耗糈饷。

  要待望别处发展,进恐非传庭敌手,退又怕官兵来追,正是进退维谷、左右为难了。于是和宋献策等密议,设法进兵他邑。

  宋献策说道:“传庭老于军事的人,我们的营寨若一移动,官兵必趁势袭剿,那时军心一乱,就不易收拾了!”

  自成说道:“那么怎样才得妥当?”

  牛金星说道:“依咱的意思,主帅可领兵先行,咱们随后慢慢的进发,就不患官兵来追赶了。”

  自成如言,当夜便率同劲率五千名,向确山疾驰。传庭闻极,见贼兵大本营不动,未敢轻易追逐。牛金星待自成去远,乘夜驱兵潜遁,及至孙传庭觉察,贼营内不过悬羊击鼓,贼众早已遁走了。自成兵进确山,陷了汝宁,擒获崇王由樻并弟由樽。由樽是英宗的第六子,见泽的第六世孙,出封汝宁。时守汝宁的是监军孔会贞,总督杨文岳,督兵登城死守。李自成令设云梯千架,一声鼓响,三军齐上。文岳率兵拒杀不及,孔会贞忙领家将来救应,贼兵已经入城。杨文岳与孔会贞,亲自挥戈巷战。

  贼兵越来越多,杨文岳力竭被擒,孔会贞受伤堕马,也给贼兵擒住了。自成既破汝宁,令推崇王由樻上前。由樻吓得面容失色,愿拜伏投诚。独由樽不应,并破口大骂。自成怒道:“你身已受缚,还敢倔强么?”

  喝左右推出去砍了。由樽回顾由樻,高声说道:“哥哥,兄弟要和你长别了!”

  这一声又悲怆又惨痛的呼唤,就是石头人也要下泪,何况由樻,到底是同胞兄弟,又不是甘心降贼的。

  因此忍不住走下阶陛,一把抱住了由樽,放声大哭起来。

  由樽更哭得回不过气来。自成大怒,叫随行的亲兵,用皮鞭将由樻打开。左右拖着由樽,带拽带推地出去了。不多一会,小兵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。由樻看了,大叫一声,昏倒地上。杨文岳和孔会贞,认出首级是崇王兄弟由樽的,不禁义愤填胸,顿足痛骂自成:“逆贼!擅杀帝胄。俺生既不能啖贼肉,死必为厉鬼杀贼!”

  自成听了狞笑道:“你这样的求死,咱偏使你慢慢地死。说罢,命先把杨文岳绑出城外,架起九级钢管的大炮来,装入火药和铅丸,燃着药线,对准了文岳的前胸,轰然的一炮,打的杨文岳的前胸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个窟窿。

  心肺五脏,都流了出来。孔文贞在城门上瞧见,大叫:“先把咱杀了,和杨总督一块儿去!”

  李自成叫把孔会贞拖到草地上,将会贞倒伏在炮门口。轰的一声,一个忠心耿耿的孔监军,只弹得肤肉崩裂,肠胃纷飞。自成坐在马上,拍手哈哈大笑。由樻目睹这种惨酷的情形,掩面不忍瞧看。自成杀了杨文岳和孔会贞,下令屠城。可怜汝宁的百姓,只杀得男哭女啼,惨呼声达四野。

  那些贼兵,分头杀掠,只有美貌的女子,赦宥不杀,被贼众驱入帐中,任意寻乐。贼寨内的妇女,大都不着衣裩,但披玄色的轻纱,遮掩着上下体。就轻纱中望去,仍然纤毫毕露。

  其时汝宁城中,道无行人。夕阳西垂,即已鬼声啾啾。兵燹之后,又继以大疫。崇王痛弟惨死,一面私自收殓,又不敢公然去祭奠。悄悄地叮嘱小校,把由樽的棺木,暂厝在荒寺里。崇王偷个空儿,往疚前去痛哭一番,并暗暗祝告道:“弟如英魂有灵,护兄出得虎口,早晚与你复仇。”

  说罢叩头起身,竟自出寺,也不再回贼寨,便一口气狂奔出城。是夜星月无光,一路上阴风淅淅。崇王急急地逃走,倒也忘了畏惧。正走之间,忽听脑后啼声大声,火光乱射,却是贼兵追来了。崇王心慌,几乎惊倒在地。不知崇王走脱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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