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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回 落花有意艳姬钟情 春水长流英雄气短(2)


  董其昌点了名儿,记着一二三等级数。武举之后,便是武生,也一个个的试讫,主考官宣布休息。午后又经一场复试,试过之后,那些武举武生,始爷自散去,只要明日望发榜就是了。第二天上,武榜张挂出来。武举中的头名,是马宝。武生头名,便是吴三桂。其他如吴问如、周遇白、马壮图、马雄图、董国柱等,也都是臂力过人,弓马精熟。由董其昌把取中的人名上达,崇祯帝御笔亲点,以马宝为蓟州副总兵,周遇白、马雄图、马壮图、董国柱、吴问如等,一例授指挥职,令赴洪承畴处着承畴分发各要隘驻守。吴三桂授为游巡使,即在京营,都督吴襄部下供差,有功再行升赏。

  那时吴三桂新捷高魁,又授显职,少年得志,越发觉得目空一切了。田皇亲府中的陈圆圆,闻得吴三桂已授职京营,更起了一层羡慕之心。那三桂因在他父亲的部下供职,虽说是在家为父子,授事为君臣,而比较别个将士,当然要一点面子。

  所以他授职以来,差不多一个月中没有三两次到营。终日在田皇亲府中,借着讲论学问的美名,实在是为了陈圆圆罢咧。日月流光,又是冬尽春来,恰值田皇亲的花圃里碧桃盛开。田畹便大张筵宴,请同僚至府中赏花。

  到了那天,皇亲府门前,车马接踵,自有一番的热闹。酒到了半酣,田畹提议,佳日无多,高会良朋,不可没有点缀,应请来宾们,各咏七绝一首,并不限定题目,悉以眼前的即景,随意吟咏。众宾客听了,大家齐声道好,尤其是那班墨客骚人,三杯下肚,正诗兴勃勃的当儿,有了这命令,恰中下怀,便各自铺纸润毫,摇头摆尾,在那里(扌右)韵押字地哼了起来。

  吴三桂是不谙诗韵的,呆怔怔地坐在席上,似乎不好意思,就起身离席,负着手闲步各处。只见园亭的东偏一带,碧桃如锦,望去又像一片的彩云,映着日光,在山中出岫。三桂赏览了一会,一步步地沿着桃林,向东南上走去。正南的松林下,却是一座很大的假山,山下是个三丈圜圆的一口石池,池中的金麟跳跃,五色斑斓,十分可爱。池边围绕着白石的字栏杆,来宾当中,也有倚栏在池边观鱼的,也有散步林木荫深处,摘寻诗句的。三桂无心看这些景色,仍傍池慢慢踱过去,转过了假山,路便折而向西。三桂本来借此解闷,原没一定的方向,所以就循着园路,往西前进。路的两边尽是千红万紫的花草,芳香馥郁,令人胸襟为畅。

  这条西向的道上,又有一条小径,可以折向东面的。那小径比较低去尺余,须拾级下去,人立在径中,两旁的花木,高出人顶,人在里面行走,外面是瞧不见的。三桂不禁赞道:“好一个幽僻的所在!”

  说着就循小径,向前约走了有三百步,是一所棕叶盖成的八角小亭,亭上设有竹椅床榻,都是湘竹编就的,又光滑,又美观,想是暑天纳凉时所用的。经过这座小亭,又有一个石池,也一般的石栏圜着,距离石栏半尺许,便是一座石台。台上凿着石椅石墩,上达碧瓦斜披,匾题着“钓鱼台”三字。钓鱼台的右偏,又有一条石径,光洁润滑,三桂就绕过了石台,竟望那石径上走去。走完石径,一字儿立着五间楼房,朱扉碧窗,极其幽雅。三桂走得脚顺,不问东西南北,早已走进楼房的下面了。

  只见室中陈列的都是古董玉器,香炉鸭鼎,金盆玉壶。照形式上看起来,不像什么客室,大约是田畹自己游息之所了。

  三桂展玩了一遍,再跨进第二室去,那摆设越发精致了。壁上悬的名人书画,琴剑丝竹,无一不具。案上玉狮喷雾,金灯银缸,备极华丽。三桂正细看名人遗墨,偶然回顾,见对面室中,珠帘下垂,不知是什么地方,索性游一个爽快,竟回身向着第三室走去。一手才掀起珠帘,便觉一阵香气,直扑鼻管。再看室中,金漆箱笼堆列,镜架倒影,绣帘中隐隐露出牙床来。三桂到了这里,才知是女子的闺闼,不觉如梦方醒,寻思道:“俺怎么似这般糊涂,倘被田皇亲撞见,叫俺有何面目对他?”

  想着忙转身搴帘,要待出去,不防帘外已姗姗走进一位美人来,急得三桂走投无路。躲避又来不及,只好硬着头皮,冲将出去。

  一揭帘儿,两下里打了个照面,那美人见是陌生男子,也呆了一呆。三桂已瞧得清清楚楚,不由地木立着发怔,原来那美人正是三桂日思夜想的陈圆圆。圆圆骤见了三桂,初时很为惊骇,此刻见三桂木鸡般的,立得一动不动,两眼连神也定住了。圆圆心里暗暗好笑;不禁看着三桂,低头嫣然一笑,盈盈地搴帘走进去了。三桂这时也目眩神迷,不知不觉地那两条腿儿也随了圆圆走进房中。

  两人互相羡慕,隔墙相思已久,今天英雄美人,第一次叙首,这机会岂肯轻轻放过?于是由圆圆请三桂坐下,并亲自去倒了一杯香茗来,递给三桂的手中,三桂一面接茶,眼看着圆圆一双玉腕,白嫩得和粉琢一样,尖尖的十指,真是雨后的春葱,娇柔细腻,无论什么东西,总比不上她那样的娇嫩。

  三桂看得心痒痒地,这时恨不得把她捉过来,尽兴捏她几下。圆圆见三桂慢吞吞地接着茶盏,两只眼珠,只管骨溜溜地看着自己的手上,很觉不好意思起来,忙垂手立在一边,低垂着粉颈,不住地抚弄她的带子。

  三桂在未见圆圆以前,好似有满腔的心事,在心上人的前面一吐,及至和圆圆见了面,反觉得没话可说了,搜索枯肠,想不出什么话来。正是拿了一部廿四史,不知从哪里说起。还是陈圆圆到底在秦淮名列花魁,对于应酬谈吐,本是她们的惯技。当下便搭讪着,向三桂问长问短。三桂虽说是个男子,因心里迷乱已到了极点,和圆圆一问一答,转有些生涩涩的。这样的两人讲了一会,渐渐地得劲起来,不到一顿饭功夫,两人已并坐在一块儿,唧唧哝哝地谈起情话来了。

  三桂一头和圆圆说着,一手紧紧握住她的玉腕,觉得柔软温馨,滑腻如脂,荡人心魄。圆圆却浅笑轻颦,故意缩手不迭,三桂哪里肯放?引得圆圆吃吃地笑了。这一笑不打紧,直把个自称英雄的吴三桂,顿时骨软筋舒,几乎坐不住身了。

  两人正在甜蜜的时候,不料田宏遇忽地掀帘进来,见了这种形状,心里怎样会不气?立即就放上脸儿,吓得三桂和圆圆,都慌急不知所措。田宏遇大喝道:“长白三桂表字!咱不曾薄待于你,还当你是个有为的青年,谁知你是个好色之徒,不成器的禽兽。算咱瞎了眼珠,结交你这种人面兽心的败类,好,好!咱此时也不来得罪你,快快替咱滚了吧!”

  这几句话,说得吴三桂面红耳赤,心下似小鹿撞的,十分难受。你想三桂平日很是自负的,今日被田宏遇一顿的当面训斥,他怎肯低心下气!况事已弄到这个地步,还顾他怎么脸儿不脸儿。于是也老羞变怒,大声答道:“俺三桂是顶天立地的男儿,明人不做暗事,俺和圆圆本是旧识,在未进你门以前,俺已和她结识的了。

  今天偶然相逢,叙一会儿旧情,于你也毫无损益的。而且圆圆原本歌妓,谁能禁止她不再结识别人?”

  说罢三脚两步地走出房门,悻悻地竟自去了。田宏遇对圆圆冷笑了两声,也怒冲冲地回到园中客厅上。其时宾客已大半散去,宏遇叫仆役们,连声说道:“打轿!打轿!”

  不知田宏遇坐着轿去做甚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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