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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临潼山秦琼救驾 承福寺唐公生儿(2)


  一日,唐公在寺中闲玩,见屏上有联一对,上写道:“宝塔凌云,一日江山,无边清净;金灯代月,十方世界,何等悠闲!”

  侧边写“汾阳柴绍题”。唐公见词义深奥,笔法雄劲,便问五空道:“这柴绍是甚人?”

  五空道:“这是汾阳县柴爷公子,向在寺内读书,偶题此联。”

  唐公道:“如今可在此间么?”

  五空道:“就在寺左书斋里。”

  唐公道:“你可领我去看。”

  五空就引唐公向柴绍书房而来。只见一路苍松掩映,翠竹参天。到了门首,五空向前叩门。见一书童启扉,问是何人。五空道:“是太原唐公,特来相访。”

  柴绍听得,即忙迎接,请入书斋。柴绍下拜道:“久违年伯,不知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

  唐公扶起叙坐,彼此闲谈。唐公看柴绍双眉入鬓,凤眼朝天,语言洪亮,气宇轩昂,心内欢喜。唐公询知未有妻室,便对柴绍道:“老夫有一小女,年已及笄,尚未受聘。意欲托住持为媒,以配贤契,不知贤契意下如何?”

  柴绍道:“小侄寒微,蒙年伯不弃,敢不如命?”

  唐公大喜,回至方丈,对夫人说知,即令五空为媒,择日行聘。在寺半月有余,窦夫人身体已健,着五空通知柴绍,收拾起行。柴绍将一应事体,托了家人,自随唐公往太原就亲去了。按下不表。

  且说叔宝单骑跑到关口,方才住鞭,见樊虎在店,就把这事说了一遍。到次日早饭后,匆匆分了行李,各带犯人分路去了,这叔宝不止一日,到了潞州,住在王小二店中。就把犯人带到衙门,投过了文,少时发出来,看禁子把人犯收监,回批候蔡太爷往太原贺唐公回来才发,叔宝只得到店中耐心等候。

  不想叔宝量大,一日三餐,要吃斗米。王小二些小本钱,连入带马,只二十余天,都被吃完了。小二就向叔宝说道:“秦爷,小人有句话对爷说,犹恐见怪,不敢启口。”

  叔宝道:“俺与你宾主之间,有话便说,怎么见怪?”

  小二道:“只因小店连月没有生意,本钱短少,菜蔬不敷。我的意思,要问秦爷预支几两银子,不知可使得么?”

  叔宝道:“这是正理,我就取出与你。”

  就走入房去,在箱里摸一摸,吃了一惊。你道叔宝如何吃惊?却有个缘故:因在关口与樊虎分行李时,急促了些,有一宗银子,是州里发出做盘费的,库吏因樊虎与叔宝交厚,故一总兑与樊虎。这宗银子,都在樊虎身边:及至匆匆分别,行李文书,件件分开,只有银子不曾分得。心内踌躇,想起母亲要买潞绸做寿衣,十两银子,且喜还在箱内,就取出来与小二道:“这十两银子,交与你写了收帐。”

  小二收了。

  又过数日,蔡刺史到了码头,衙役出郭迎接,刺史因一路辛苦,乘暖轿进城。叔宝因盘缠短少,心内焦躁,暗想他一进衙门,事体忙乱,难得禀见了,不如在此路上禀由为是,只得当街跪下喊道:“小的是山东济南府的解差,伺候太爷回批。”

  蔡刺史在轿内,半眠半醒,那里有答应?从役喝道:“太爷难道没有衙门?却在这里领回批?还不起去!”

  言讫,轿夫一发走得快了。

  叔宝起来,又想我在此一日,多一日盘费,他若几日不坐堂,怎么了得!就赶上前要再禀,不想性急力大,用手在轿杠上一把,将轿子拖了一侧,四个轿夫,两个扶轿的,都一闪撑支不住。幸喜太爷正睡在轿里,若是坐着,岂不跌将出来?刺史大怒道:“这等无礼,叫皂隶扯下去打!”

  叔宝自知礼屈,被皂隶按翻了,重打二十。

  叔宝被责,回到店中,挨过一夜,到天明,负痛夹府中领文。那蔡知府甚是贤能,次日升堂,把诸事判断极明。叔宝候公事完了,方才跪下禀道:“小的是济南府刘爷差人,伺候老爷批文回去。”

  叔宝今日怎么说出刘爷,因刺史与刘爷是个同年好友,是要望他周全的意思。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:“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么?昨日鲁莽得紧,故此责你几板。”

  遂唤经承取批过来签押,叫库吏取银三两,付与叔宝道:“本府与你老爷是同年,念你千里路程,这些小赏你为路费。”

  叔宝叩头谢了,接着批文银两,出府回店。

  小二看见叔宝领批文回来,满脸堆笑道:“秦爷批文既然领来,如今可把帐算算何如?”

  叔宝道:“拿帐来。”

  小二道:“秦爷是八月十六到的,如今是九月十八,共三十二天,前后两日不算,共三十日。每日却是六钱算的,该十八两银,前收过银十两,尚欠八两。”

  叔主道:“这三两是太爷赏的,也与你吧!”

  小二道:“再收三两,还欠五两,乞秦爷付足。”

  叔宝道:“小二哥且莫忙,我还未去,因我有个朋友,到泽州投文,盘缠银两,都在他身边,等他来会我,才有银子还你。”

  小二听了这话,实时变脸,暗想:“他若把马骑走了,叫我那里去讨这银子?莫若把他的批文留住,倒是稳当。”

  就向叔宝笑道:“秦爷既不起身回去,这批文是要紧的,可拿到里面,交拙荆收藏,你也好放心盘桓。”

  叔宝不知是计,就将批文递与王小二收了。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,盼望樊虎到来。望了许久,不见樊虎的影子。又被王小二冷言冷语,受了腌臜之气。所叫茶饭,不是宿的,就是冷的。一日晚上回来,见房中已点灯了,向前一看,见里面猜三喝五,掷色饮酒。王小二跑出来道:“秦爷不是我有心得罪。因今日来了一伙客人,是贩珠宝古董的,见秦爷房好要住,你房门又不锁,被他们竟把铺盖搬出来,说三五日就去的,我也怕失落行李,故搬到后面一间小房内,秦爷权宿数夜,待他们去了,依旧移进。”

  叔宝此时人贫志短,便说道:“小二哥,屋随主便,怎么说出这等话来!”

  小二就掌灯引叔宝转弯抹角,到后面一间破屋里,地上铺着一堆草,那铺盖丢在草上,四面风来,灯见也没处挂。叔宝见了,闷闷不乐。小二带上门,就走了出去,叔宝把金锏用指一弹,作歌道:

  旅舍荒凉风又雨,英雄守困无知己;
  平生弹铗有谁知?尽在一声长叹里!

  正吟之间,忽闻脚步到门口,将门搭钮反扣了。叔宝道:“你这小人,我秦琼来清去白,焉肯做此无耻之事?况有批文鞍马在你家,难道走了不成?”

  外边道:“秦爷切勿高声,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。”

  叔宝道:“你素有贤名,今夜来此何干?”

  柳氏道:“我那拙夫,是个小人,出言无状,望秦爷海涵些儿。我丈夫睡了,存得晚饭在此,还有数百文钱,送秦爷买些点心吃,晚间早些回寓。”

  叔宝闻言,不觉落下几点泪来,道:“贤人,你就好似淮阴的漂母,恨我他日不能如三齐王报答千金耳!若得侥幸,自当厚报。”

  柳氏道:“我不敢比漂母,岂敢望报?”

  说罢,把门钮开,将饭篮放在地上,竟自去了。

  叔宝将饭搬进,见青布条穿着三百文钱,篮中又有一碗肉羹。叔宝只得吃了,睡到天色未明,又走到大路,盼望樊虎。未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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