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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程咬金无处卖柴扒 尤俊达有心劫银杠(2)


  咬金道:“出路固好,只是我的母亲在家,无人看管,如何是好?”

  尤通道:“既为兄弟,令堂是小弟的伯母,自当接过寒家供养。事不宜迟,就是今夜接得过来才妙。”

  咬金道:“小弟卖了柴扒,有几个钱,籴几颗米儿回去,才好见他。今日柴扒又不曾卖得,如今天色又晚,卒然要他到宅上来,他也未必肯信。”

  尤通道:“说得有理,这却不难,今夜先取一锭银子去,与令堂为搬移之费,他见了自然欢喜,自然肯来了。”

  咬金道:“这倒使得,快些拿来。”

  尤通袖中出银一锭,递与咬金。咬金接来,就入袖中,略不道谢。原是:

  相契在肝膈,金钱何足论。

  尤员外一面吩咐摆饭,咬金心中欢喜,放开酒量,杯杯满,盏盏干。尤员外看了暗笑,见杯小不足以充其量,叫取碗来。咬金不知是家酿香醪,十分酒力,只见甜津津好上口,迭连倒了几十碗急酒,渐渐的醉来了。劝他再请一杯,倒吃下三四碗。下得急了,顺坐傍张开巨口,流一窝清水,重新又吃。如此数番,已被酒困,留不住自己心性,拿出那粗鲁形状来,揎拳捋袖。尤员外又要他吃酒,又怕他吃得太醉了,倒嘱付咬金:“过去邀请令堂过来,明日好日子,便好出门做生理。”

  咬金只得起身。虽是醉中,一心牵系着这一锭银子,把破衣袖的袖儿恨命捏紧,打躬唱喏,作别出门。不想袖口虽是捏紧,那袖底却是破的,举手一拱,那锭银子早在胁肋边溜将下来,滚在地上,正在尤家大门口。

  和璧原归赵,亡弓属楚人。

  那些手下人看见了,拾将起来,向尤通道:“员外,适才送他的银子,倒脱落在这里,可要赶上去送与他了。”

  尤通道:“我送银子与他,正在此默默懊悔。”

  手下人道:“既要送他,如何又懊悔起来?”

  尤通道:“这人是个没阘茸的人,拿了银子去,倘然母子商量起来,竟不肯来了,也没法处置他。如今落掉这锭银子,少不得原放我不下,今晚明朝必定母子同来了。”

  话分两头,却说咬金一路捏了袖口,走到家中,见了母亲,一味欢喜。母亲饿得半死,见他吃得脸红,不觉怒从心起,嗔骂道:“你这畜生,你倒在外边吃得这般醉了,竟不管我在家中无柴无米,饿得半僵,还要呆着脸笑些什么?真正是丧心病狂的畜生了,好不气杀我也。我且问你,今日柴扒已卖尽,卖的钱却怎么用了?”

  咬金笑道:“我的令堂,不须着恼。有大生意到了,还问起柴扒做甚?”

  母亲道:“你是醉了的人,都是酒在那里讲话,我那里信你!”

  咬金道:“母亲若不信我,待我袖里取出银子来你看。”

  母亲道:“银子在那里?”

  咬金摸袖,不见了银子,又摸那一只袖,跌脚叹道:“一锭银子,掉在那里去了?”

  母亲道:“我说是醉话,那里有什么银子?”

  咬金睁眼道:“母亲若不信孩儿,孩儿就抹杀在母亲面前。孩儿凭着大醉,决不敢欺诳母亲。孩儿今日驮着柴扒,在街坊上村落里周回走转,没有一人买去。驮着柴扒在酒店上吃酒,不想遇着一个财主,武南庄的尤员外,一见如故,拉孩儿回去。孩儿就把几把柴扒,算清旧欠酒钱,跟他到家。他与孩儿结拜兄弟,要同孩儿出去做些生理。孩儿道:母亲在家无人奉养。他说连夜接了过来,先送一锭银子,为搬移之费。孩儿心中欢喜,多吃了几杯,又恐怕遗失了,一路里把衫袖捏紧。不想这作怪的东西,倒在袖桩边钻了出去。这叫做‘命里穷来只是穷,拾了黄金变做铜’。你若不信,我如今就驮你到他家去,便知孩儿说话不虚了。”

  母亲道:“既如此,我如今就同你去。家中左右没有家伙,锁了门就去罢。我肚里饥饿得紧,却怎么处?”

  咬金道:“你熬到了他家,只怕吃不尽,消化不及,要囫囵撒出来哩。”

  母子出门,咬金将门锁上,驮了母亲,黑暗地里一步高一步低,直驮到武南庄尤员外门首,酒都弄得醒了。

  咬金放下母亲,停一口气,连连叩门。尤家管门的,早受员外吩咐,料他必来。一闻咬金叩门,随即开了,进去报与员外得知。尤通尚未睡,也待咬金到来,听得咬金到了,喜不可言。接进母子,在中堂坐了,尤通即便开言道:“小侄尤通,忝先人遗下些薄产,连年因水涝旱荒,家私日费,目今欲收拾些微本,要往江南贩罗段为商。因各处盗贼生发,恐孤掌难鸣,闻得令郎大哥,是个豪杰,要屈他做一个同行伙计。倘若得利均分,以供老母甘旨。”

  程母出自大家,晓事解理,笑道:“员外差矣。员外是富翁,小儿是粗鄙手艺之人。员外为商,或者途中没人伏侍,雇小儿做个后生,月支多少钱钞,做老身养老之费,还像个说话。小儿有何德能,敢与员外结拜兄弟。况且分文本钱也没有,怎么讲个伙计二字,名分也不相称。”

  尤员外道:“尤通久慕令郎大哥高义,情愿如此,不敢失言。”

  吩咐铺毡,匹立扑六,一顿拜过了。程母头晕眼花的,也拜了四拜。尤通道:“小侄与令郎出门之后,恐老伯母家中不便,故此接到寒家居住。倘有不周,百凡体谅。”

  程母道:“老身母子衣食不全,今小儿得附员外,老身又在此安享,感激不尽了。只是小儿性格粗糙,员外只要另把只眼看顾他,宽恕他,小儿敢不知恩报恩?”

  尤员外道:“请老伯母进到里面用饭去。”

  程母立起身来,照壁一开,有众丫环掌灯照进,不在话下。

  尤员外与程咬金重新吃酒,吃到酒兴刚来,尤通却就把皇银的事来挑动咬金:“贤弟可知新君即位以来的事?”

  咬金此时深感天子,应道:“兄长,好皇帝。小弟在外边思想老母,昼夜熬煎,若不是新君即位,焉能遇赦还乡,母子重会。”

  尤员外道:“新君大兴工役,每州县都要出银三二千两,协济大工,实是不堪。”

  咬金道:“做他的百姓,自然要纳粮当差。做他的官,也要与他催征起解,不要管他闲事。”

  尤员外道:“这个也罢了。只是我这山东青州,也遵天子旨意,要三千两协济,那青州府的太守借名洒派,当分外之差,升堂比较,杖死无辜百姓,敛取民膏,贪酷太甚,只把三千两银子起解,他这银子上京,我这兖州乃必由之地,我如今欲托贤弟之力,取他这三千两银子,作本为商,贤弟可有什么高见?”

  凭将密网罗高鸟,愿借长竿钓巨鳌。

  这个程咬金,曾卖私盐,与为盗也不远。见尤员外如此相待,他心中又要驰骋,笑道:“哥哥,只怕他银子不从此路来。若打这条路经过,不劳兄长费心,只消小弟一马当先,这项银子就滚进来了。”

  员外道:“贤弟却会什么兵器?”

  咬金道:“小弟会用斧,却也没有传授。但闲中无事,将劈柴的板斧装了长柄,自家舞的到也即溜了。”

  俊达道:“我舍下到有一柄斧,六十斤重,贤弟可用得?”

  咬金却量自己有些膂力,应道:“五六十斤也不为重。”

  尤员外吩咐手下,伏侍咬金饮酒,自己回后院去,取出那两柄斧来,却是浑铁打成的,两边铸就八卦,名曰八卦宣花斧,量咬金身躯,取一副青铜盔甲,绿罗袍,槽头有一骑青鬃的劣马;尤俊达自己有一副披挂,铁幞头、乌油甲、黑缨枪、皂罗袍、乌骓马,这些东西,也般将出来。到饮酒处与咬金一同披挂停当,命手下掌灯火出庄,打稻场上去。用篾缆点火高照,势如白昼,二人马上比势,几个回合,好是:

  咆哮来二虎,天矫起双龙。

  手下众人,齐声喝采。这个尤家庄上,周围数十余里人家,都靠着尤员外吃饭,所以明火持枪,不避嫌疑。斗罢下马,收拾回庄寝宿。

  次日着人去青州,体探皇银什么人押解?几时起身?那一日到长叶林地方?毕竟不知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◆总评:

  尤通谋劫皇银,与取生辰纲者,全不同科。挥金以笼程知节,原欲豢之邀利,更与晁天王结三阮迥绝。要知渠原不是程、秦二公流辈,莫作一例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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