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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柴公子舞剑得姻缘 秦解头领文吃担阁(2)


  住持道:“我贫僧见千见万,再不见李老爷这样好人,因夫人生产在此,血光触污净地,先发十两银子,吩咐买香,各殿焚烧。又取缘簿,施银万两,重建寺院,再整山门。昨日午间,到小僧净室献茶,见璧间有相公所书对联,赞不绝口。晚间同小僧步月,听得相公读书,直到窗外看相公一会。”

  公子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

  住持道:“是公子看书将罢,拔剑起舞的时节。”

  公子道:“那时有一更了?”

  住持道:“那时有一鼓了。”

  公子道:“李公说什么来?”

  住持道:“小僧特来报喜。”

  公子道:“什么喜事?”

  住持道:“李老爷有郡主,端重寡言,未得佳婿,故小僧执伐柯之斧,情愿与公子谐二姓之好。”

  公子笑道:“也不敢希慕此事;但我久仰李将军高名,若在门下,却也得时时亲近请教,必有所益,也是美事。”

  住持道:“如今李老爷急欲得公子一见,就请到佛殿上,见他一面,何如?”

  公子道:“他是个大人长者,怎好轻率求见,明日备一副贽礼,才好进拜。”

  住持道:“他渴慕相公,不消贽礼,小僧就此奉陪相公一往。”

  公子道:“既如此,我就同你去。”

  公子换了大衣,住持引到佛殿,果然好一个郎君:

  眉飘偃月,目炯曙星。鼻若胆悬,齿如贝列。神爽朗冰心玉骨,气轩昂虎步龙行。锋藏锷敛,真未遇之公卿;善武能文,乃将来之英俊。

  唐公要待以宾礼,柴嗣昌再三谦让,师生礼坐了。唐公叩他家世,叙些寒温。嗣昌娓娓清谈,如声赴响。唐公见了,不胜欣喜,留茶而出,遂至方丈,与夫人说知。另择吉日,转金币,娉他为婿。喜得柴嗣昌父母早亡,将家园交与得力家人,就随唐公回至太原就亲。后来唐公起兵取长安时,有娘子军一枝,便是柴绍夫妻两个人马,早已从今日打点下了。

  云簇蛟龙远奋扬,风资虎豹啸林廊。
  天为唐家开帝业,故教豪俊作东床。

  不题唐公回至太原,却说叔宝自十五日就出关赶到樊建威下处,建威就问抱不平的事,却如何结局了。叔宝一一回答了。虎不胜惊愕。次日早饭过,匆匆的分了行李,各带犯人二名,分路前去。樊虎投泽州,秦叔宝进潞州。到州前见公文下处,门首有系马桩,拴了坐下黄骠马,将两名人犯带进店来。主人接住叔宝道:“主人家,这两名人犯,是我解来的,有谨慎的去处,替我关锁好了。”

  店主答道:“爷若有紧要事吩咐小人,都在小人身上。”

  秦叔宝堂前坐下,吩咐店主:“着人将马上行李搬将进来。马拆鞍辔,不要揭去那软替。走热了的马,带了槽头去吃些细料。干净些的客房,出一间与我住下。”

  店主摊浪道:“老爹!这几间房,只有一间是小的的门面,容易不开,只等下县的官员,府中公干,才开这房与他居住,爷要洁净,开上房与爷安息罢。”

  叔宝笑道:“这等我也占些福荫了。”

  主人掌灯火,搬行李进房,摆下茶汤酒饭。主人尽殷懃之礼,立在膝傍斟酒,笑堆满面:“请问相公爷高姓?小的好写帐。”

  叔宝道:“你问我么?我姓秦,山东济南府公干,到你府里投文。主人你姓什么?”

  主人道:“秦爷你不曾见我小店门外招牌,是太原王店,小人贱名,就叫做王示,告示的示字。”

  秦叔宝道:“我与你宾主之间,也不好叫你的名讳。”

  店主笑道:“往来老爹们,把我示字,颠倒过了,叫我做王小二。”

  叔宝道:“这也是通套的话儿,但是开店的,就叫做小二。但是做媒的,就叫做王婆,这等我就叫你是小二哥罢。我问你:蔡太爷领文投文,有几日担阁?”

  小二道:“秦爷,没有担阁,我们这里蔡太爷,是一个才子,明日早堂投交,后日早堂就领文,爷在小店,止有两日停留。怕秦爷要拜望朋友,或是买些什物土仪人事,这便是私事担阁,与衙门没有相干。”

  叔宝问了这些细底,吃过了晚饭,走堂的把家伙收拾出去了,叔宝闭门睡了。

  明日绝早起来,梳头洗面,栊发裹巾,收拾文书,到府前把来文挂号。蔡刺史升堂,投文人犯带见。吏书把文书拆于公座上,蔡刺史看了来文,吩咐禁子,松了刑具,叫解户领刑具,于明日早堂候领回批。蔡刺史将两名人犯,发营伍中讨收管,附册籍内,以备稽查。这是八月十七日早堂的事。叔宝领刑具,到下处吃饭,往街坊宫观寺院,顽了一日。

  十八日侵晨,到州中来领文。日上三竿,巳牌时候,衙门还不开门,出入并无一人。州对过是个大酒肆,昨日何等热闹,今日连酒店都关了。吊闼板不曾挂起,门却还半开在那里。叔宝进店,见柜栏里面有几个少年人裸形顽耍。叔宝举手问道:“列位老哥,蔡太爷怎么这早晚不坐堂?”

  内中有一少年答道:“兄不是我们潞州声口?”

  叔宝道:“小可是山东公干来的。”

  少年道:“兄这等不知,太爷公干出去了。”

  叔宝道:“那里去了?”

  少年道:“并州太原去了。”

  叔宝道:“为什么事到太原去?”

  少年道:“为唐国公李老爷奉圣恩钦赐驰驿还乡,做河北道行台节制河北州县,太原有文书,知会属下府州县道首领官员。太爷三更天闻报,公出太原去贺李老爷了。”

  叔宝心中了然明白,就是我临潼山救他的那李老爷了。”

  再问老兄,太爷几时才得回来?”

  少年道:“还早。李老爷是个仁厚的勋爵,大小官员去贺他,少不得待酒,相知的老爷们,遇在一处,还要会酒,路程又远,多则二十日,少要半个月才得回来。”

  叔宝得了这个信,再不必问人,回到寓中,一日三餐,死心塌地等着太守回来。出外的人,下处就是家里一般。日间无事,只苦吃饭而已。但叔宝是山东豪杰,顿餐斗米,饭店上能得多少钱粮与他吃。一连十日,把王小二一付本钱,都吃在秦琼肚里了。

  王小二的店,原是公文下处。官不在家,没人来往,招牌灯笼都不挂出去。王小二在家中与妻计较道:“娘子!秦客人是个退财白虎星,自从他进门,一个官就出门去了,几两银子本钱,都葬在他肚皮里了。昨日回家来,吃些中饭,菜蔬不中用,就捶盘掷盏起来。我要开口问他,取几两银子,你又常时埋怨我不会说话,把客人都恶失到别人家去了。如今倒是你开口,问他要几两银子,女人家的说话,就重此他也担带了。”

  王小二的妻柳氏,最是贤能,对丈夫道:“你不要开口。入门休问荣枯事,观着容颜便得知。看秦爷也不是少饭钱的人,是我们潞州人或者少得银子,他是山东人,等官回来,领了批回,少不得算还你店帐。”

  又捱了两日,难过了,王小二只得自家开口。正值秦叔宝来家吃中饭,小二不摆饭,自己送一钟暖茶到房内,走出门外来,傍着窗边,对秦琼陪笑道:“小的有句话说,怕秦爷见怪。”

  叔宝道:“我与你宾主之间,一句话怎么就怪起来。”

  小二道:“连日店中,没有生意,本钱短少,菜蔬都是不敷的,意思要与秦爷预支几两银子儿用用,不知使得他使不得。”

  叔宝道:“这是正理,怎么要你这等虚心下气,是我忽略了,不曾取银子与你,你却那里有这长本钱,供给得我来。你跟我进房去,取银子与你。”

  王小二连声答应,欢天喜地做两步走进房里。叔宝床头取皮挂箱开了,伸手进去拿银子,一只手就像泰山压住的一般,再拔不出了。正是:

  床头黄金尽,壮士无颜色。

  叔宝心中暗道:“富贵不离其身,这句话原不差的。如今几两盘费银子,一时失记,被樊建威带往泽州去了。没有盘费,却怎么处?”

  秦叔宝的银子,为何被樊虎带去了呢?秦叔宝、樊建威两人,都是齐州公门豪杰,点他二人,解四名军犯,往泽州、潞州充伍。那时解军盘费银两,出在本州库吏的手内,晓得他二人平素交厚,又是同路差使,二来又图天平法马讨些便宜,一处给发下来,放在樊建威身边用。长安又担阁了两日,及至关外,匆匆的分了行李,他两个都不是寻常的小人,把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上的。行李文书,件色分开,只有银子不曾分得,故此盘费银两,都被樊建威带往泽州去了。连秦叔宝还只道在自己身边一般,总是两个忘形之极,不分你我,有这等事体出来。一时许了王小二的饭银没有得还他,好生局促,一个脸登时胀红了。那王小二见叔宝只管在挂箱内摸,心上也有些疑惑。不知多在里头,要拣出炮头与我;不知少在里头,只管摸了去。不知此时叔宝实难区处,毕竟如何回答小二。

  ◆总评:

  曲尽和尚趋奉,李公怜才,店主虚套。至囊中金尽,光景如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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