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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郁忠愤挂冠归去 莽风尘到处蹉跎(2)


  仲玉禁不住问道:“哪一条路呢?”

  北山大声道:“做和尚去。”

  仲玉嗤的笑道:“你好好的一个人,不想去干些事业,倒要入空门了。你自己想想,可笑不可笑?”

  北山道:“吾这个日子不要过了。”

  仲玉道:“何至于。古语所谓:人生半哀乐,天地有顺逆,此境是人人有的,越是有志气有才略的人,处逆境的日子越多,并不是他喜欢与豪杰君子厮缠,是天教他磨炼这些豪杰君子,暗里助他成名的,你须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  北山半响不语。仲玉要问他贝家的情形,恐怕惹起他的呆性,也就无语,叫船上伙计开船回常熟。

  北山无精打采,依然旧时模样,仲玉也不大去睬他。谁知北山这回上苏州,却弄出一个大大的笑话。他到贝家,非但不能见夫人,连丈人、丈母都不曾见,却得了丈人的二十七条规约。第一条,是北山不准擅入贝家门,如来问候,须由门人进去禀达,见则请进,不见即回。第二条,是要北山在人面前不准说自己是贝家的女婿。第三条,是什么如北山负恩娶妾,则小女任凭改嫁,亦小德出入可也。余的做书人记不得许多,只好付之缺如。当时将二十七条规约,交账房先生发出来,要北山签约。说如北山不签,即将乱棒打出,以后再不准上门。可怜北山一气攻心,几乎死去,他又不会说什么,要想进去,宅门上有仆人拦住,到后来只得签了,账房就叫人送他回船,说改日再来。你道这种开天辟地少有的怪事,教北山不要气疯么?仲玉如何知道,只得时时将浮言劝导。北山正是病后,受了风霜跋涉,又受了这回闷气,重又病起来,直到年终方愈。

  到次年二月,仲玉又要束装进京。那日,几个旧友汪鹣斋、徐燕楼、吴琼秋聚在书斋小酌。仲玉劝北山同行,北山决意不去。燕楼道:“现今当京官,也无甚道理。吾有一个同年,是在四川做成都府,姓吴名士春。那人声气广通,且极好客,吾写信,你带去见他,教他荐做幕府,他没有不答应的。”

  众人你一句,我一句相劝,不由北山不从。仲玉、北山即择于二十七日动身。燕楼、鹣斋也因上海有些事,雇了二只船,一只是仲玉家眷,一只是斋、荀、汪三人。到上海,仲玉取一百两银子送给北山,做四川路费,自己便匆匆的携着夫人进京去了。且说北山、燕楼、鹣斋住在上海鼎升栈,鹣斋是广于应酬的,在上海就有同年同寅请花酒,吃大餐,迭为宾主,日夜奔走于花丛酒窟中。北山、燕楼也跟着热闹。哪知北山却看上了一个倌人,是同席韩濂夫叫的。北山目不转睛的看,那倌人见他呆头呆脑,不免掩口一笑。这一笑,笑得北山大乐,想道:“吾何不到她家里去逛逛?”

  北山虽看上了那倌人,却从不曾转过局。看见局票上写清和坊一弄,便记在心。

  一日清早,趁燕楼、鹣斋未起身,独自走到清和坊,寻着月媚楼牌子,便是那倌人的书寓。北山进去,那时才早上十下钟,娘姨在楼上闲坐,倌人还没起身,忽听下面说客人上来,娘姨诧异道:“什么客人,来得这样早?好是昨夜没接客人,不然如何招接他。”

  说着便迎出去,一看认得是韩濂夫的朋友,便问道:“荀大人,你来看韩老爷么?”

  北山笑嘻嘻的走进里房坐下,问道:“你们先生呢?”

  娘姨答道:“还没起来呢。”

  北山走近牀前,将洋纱帐子一掀,即挨身坐下。那倌人倒吓了一跳,弄不明白,只得披衣起来道:“荀大人,这里肮脏,你请榻上去坐吧。”

  北山见她星眸欲敛,瓠犀半露,说话间一股香气冲透出来,令人魂酥骨软。北山向来无日无夜不把夫人牢记在心坎上的,此时却把贝小姐忘了,眼儿心儿通注在那倌人身上,越看越爱起来,不敢动身。那倌人又催了一遍。娘姨在外见了不象样儿,忙道:“荀大人,你有什么话,等先生起来了好讲,不要这么涎脸。”

  北山听了,忙在身边取出两卷银洋,双手送至那倌人枕边。那倌人道:“这是什么讲究?”

  北山道:“我情愿送给你,你收了吗。”

  那倌人道:“没有这个道理,要你送钱。”

  北山道:“你不收,吾就死在这里。”

  娘姨见他有些疯气,忙丢眼给那倌人道:“既是荀大人这么说,先生老实收了吧,算荀大人赏给你的。”

  那倌人便收了。北山大喜,正在说话,忽听下面又报客上来。北山恐是韩濂夫,遇见不好意思,忙抽身向扶梯走下去。娘姨也不强留,只说声“晚上请过来”,便进去了。

  北山回到栈中,燕楼、鹣斋已起身,问道:“北山,你何处去了?”

  北山说话本有些不妥,这次要支吾说谎,愈说得不明白。燕楼也不查问,就道:“你在沪耽搁了一个月,也玩得够了,吾们今夜给你饯行,明日请你动身吧。”

  北山不语,半晌方挣出一句道:“吾要回去一次。”

  鹣斋道:“奇了,你回去做什么?还忘不了贝小姐么?”

  北山不答应,二人盘问得紧,北山只得直说盘缠没了。二人愈觉诧异道:“仲玉走时给你一百两银,你用得这么快,吾们并没有见花费什么?”

  北山又不语。无奈鹣斋、燕楼逼得急,只得将早晨一席话说了。鹣斋、燕楼大骇,鹣斋跳骂道:“你这个人的心肝,到底是什么做的?”

  北山哭丧着脸,只是叹气。燕楼道:“说他也无益,吾去看濂夫,想法取还,明日写定了轮船票,吾们的事算完了。

  以后无论闹出什么把戏,吾们再也不管。”

  说着更衣出去了。

  鹣斋向北山咕噜怨了一会,吃过午饭,仍不见燕楼回来。鹣斋无事,在栈中抽烟过瘾,直到晚上,忽见茶房送上一张请客票,看是燕楼在海天春请吃大餐。北山欲不去,鹣斋硬拉着,走到了麦家圈海天春第六号,燕楼已等得久了。鹣斋急问道:“那事怎么样?”

  燕楼道:“钱已取还,船票也写好了。”

  对北山道:“明日晚上九句钟,须上轮船。吾这一顿,就算饯行了。”

  北山到此时,也不得不依。这夜鹣斋、燕楼陪着北山回栈,不曾出门口。明日先唤茶房,将二十余件行李。送上轮船。鹣斋、燕楼直送北山上船,又叮嘱了好些话,方才回栈。

  二人耽搁了月余,时已五月,天气渐暑,鹣斋有事,赴天津去了。燕楼回家来,匆匆过了夏,秋凉便上城来。正在街上走时,忽听背后有人呼道:“燕楼、燕楼?”

  觉得声音很熟,回头看时,哎哟一声。看官试猜猜,那人是谁?正是:潦倒一身无长物,栖迟万里起名心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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