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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拒新郎两番设计 念旧交三友赠金(2)


  北山走到后舱门,也是这么说。无法可想,只好回到媒人船上。君才、琼秋在隔船听得明明白白,见北山进来,恐怕他疯性发作,因安慰了一番,就留睡下。次日,这边船上伙家起来,只见那大船早已开了。忙下橹赶着,到晚上四点钟,泊在南门接官亭,就有绿呢轿两乘,大轿两乘,吹手执事伺候,两新人两媒上了轿,到翁府前借的庄仲玉家市房,一般行过了礼,请酒待媒,不必细表。到了满月,贝小姐要回去,北山叫了船,同回苏州去了。

  且说吴琼秋、甄君才在常熟见齐燕楼,将贝家的情形一一诉说,燕楼皱眉道:“这事究竟不妥,下文还是笑柄呢。”

  一路走,一路想,便到石梅。

  石梅在虞山脚下,有茶寮数处,士大夫茗会之处。燕楼进枕石轩来,见龙通政、尤员外、王举人,还有一个候选县丞,专在乡绅间打浑说笑的趣人,叫做曹老爷,燕楼都熟识,一一招呼过了。曹老爷先开口道:“齐太史又来了,今日可谓群贤毕集,兄弟厕列其问,何幸如之。”

  燕楼笑道:“不敢不敢!吾兄近来颜色大佳,准是吃鸭子吃得肥了。”

  曹老爷道:“鸭子也吃,保养是不如吃肉的日子多。燕翁不知鸭子是清贵品,须翰林先生吃的,兄弟看屁股的不配吃,只好多吃些肉吧。”

  王举人笑问道:“吾兄吃的狗肉,还是猫肉?”

  曹老爷点头道:“猫肉狗肉小时候都吃过的。猫肉干涅涅,有些酸味儿;狗肉又香又肥,倒很配口。现在也好几年没吃了,常日吃的猪肉。兄弟曾有两句拙作云:生不为官死不休,一斤猪肉在心头。”

  又道:“不通不通!见笑见笑!兄弟这些学问,都荒久了。象宝瑟兄那样用苦功,转瞬间,就是一个状元。”

  王举人道:“状元是三年一个,没有什么稀奇,兄弟是要做千古一人的。”

  尤员外道:“前日史圭兄见惠一绝,题目是咏画龙。诗句笼盖一切,小弟佩服之至。诗云:画龙不点睛,惟恐龙飞去。画龙若点睛,龙也不飞去。”

  王举人道:“史圭兄当今名士,这首当推绝作,余的小弟不甚佩服。做诗要有断制,须像《咏西瓜灯》云:秦桧腹中怕点火,由来奸贼命难长。这诗何等精练,可谓用古入化了。龙通政、尤员外、曹老爷俱点头。燕楼听了,觉得可厌,正要举步出来,远远望见一个穿枣红宁绸马褂的人,垂头丧气走来。燕楼停睛道:“这不是北山么!”

  走近一看,越发诧异,叫道:“北山,你到苏州去了,几时回来的?”

  北山听有人叫他,忙抬头见燕楼道:“我正要来看你,不想在这里相遇。”

  二人同走到伯荪家中,仲玉亦在,仲玉问他情节,北山叹道:“我内人是没得说的了,只是可恨那二老,不许她给吾多说几句话。吾在这里一个月,内人给我有说有笑的。到了她的家内,整日子在里面伴岳母,吾不能见面。一日岳母出去了,吾见她出来,拉住问她,她说你等明年散馆过了,看是怎么样?

  或者在京,或者到外省,你来接了我去,那就可以整日子在一块儿。现在这里万万不能,我娘是厉害不过的。你在这里没趣,不如回常熟也好。说罢,就给我二十块洋钱。吾带了两只衣箱,一个铺盖,叫船回来了。”

  伯荪道:“你令岳为何不体贴人情至此?”

  仲玉只是笑着不语。燕楼问道:“你有什么好笑?”

  仲玉正色道:“难道我不准笑么?”

  对北山道:“你在本乡,也非结局,还是吾们帮助你些盘费,到湖北去吧。现在余梦栋新放荆宜施道,你去见了他,暂时住下,到明年散馆,你就进京。现在中东和议,已派合肥相国到日本。合肥是一个和事佬,办过数回交涉,随便什么天大的事,总可以讲得成。吾们打算下半年就要进京。”

  北山道:“吾也是这么想。”

  三人议定,仲玉送了一百块鹰圆,燕楼、伯荪各送了五十。

  北山就带了二百洋钱盘费,十余件行李,择日动身。到了上海,就住在五马路天元栈。起了行李,北山心中长记着贝小姐,只是闷闷不乐,摊开被褥就睡。合着眼睡了些时,忽觉身在桃花坞,见了贝家的门,就走进去,见厅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。北山心里诧异道:“向来那些人哪里去了?”

  走过自己新房,只见双门紧闭,推也推不开,北山越是发疑起来。走到窗外听时,彷佛是夫人声音,道:“只恨爷妈不生眼睛,把我嫁了一个肮脏的疯儿,只好靠你一世的了。我爷妈自己晓得这件事做得胡涂,也不来管我的闲事,你放了心吧!”

  北山不听犹可,一听时正是: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狠命的将窗一拳打开,大叫道:不好了!抡着一条木棍,狠命向一个穿元色花锻马褂的男子,兜头打上去。只见那人慌忙将两手抱住道:“北山兄,你怎么这个样子,连我都不认得了?”

  北山道:“你是个唱戏的小旦。”

  那人道:“我是戏子,你也犯不着打杀我,你还是仔细认着。”

  北山定了一定神看时,哪里在贝家,原来是栈房里,手里拿着一个枕头抱住的那人,便是向来认识的同年蒋占园,是浙江钱塘人。

  那时茶房听见这里吵闹,就有二三人走进来。占园道:“你们去泡洗脸水来,给荀老爷洗脸,他是发魇入了魔了。”

  茶房就去打水。北山洗了脸,约略清爽些,又一回道:“占园兄,你从哪里来?”

  占园道:“我到此地来寻个朋友,寻不着,走过你这里,看有你的名片在桌上。我走进来,见你睡了,想拉醒你,不料你跳起来,将盖的被掀在地上,举起枕来就打,我抱住了你。你为何发起魇来?”

  北山此时方才想起梦来,已忘了大半,越想越不记得,也就罢了。走到牀前,将枕被铺好道:“我心里很烦,同去走走吧。”

  二人就出了栈房。正是:新婚远别,便教么凤分飞;樽酒高谈,闻说龙蛇起蛰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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