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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张广太醉入勾栏院 韩红玉俊目识英雄


  诗曰:
  体自风流态自娇,桃花如面柳如腰。
  看来何处曾相识?家住扬州廿四桥。
  花气芬芳月色胧,销魂时见醉颜红。
  平生多少伤心事,都付琵琶一曲中。

  从贼队中出来一人,内有一段隐情。顺天府东路厅武清县河西务,有一人,姓张,名德玉,作粮行生理,熟读外科,乐善治病。先次娶妻赵氏,生下一子,名叫张广聚。赵氏故去,继娶姚氏,为人贤惠,知三从,晓四德,明七贞,懂九烈,多读圣贤书,广览《列女传》。自进门以来,操持中馈,家业日兴。继至连生二子,次名广财,三名广太。

  这一日,张德玉从外面带了一个相面的来到家中,给他那三个孩儿相面。相士姓刘,外号人称刘铁嘴,善观气色,能晓吉凶。进得门来,先给张广聚看相,刘先生说道:“你可别恼。我看相是直言无隐。”德玉说道:“先生有话,请讲无妨。”刘铁嘴说:“观此人二目犯相,骨肉无情,多存厚道才好。二令郎广财平常,相貌无奇。所可敬者三世兄广太,五官出众,貌品貌超群。久以后必要官居极品,位列三台,显达云程,定非池中之物。”德玉说:“先生过奖,幼子痴愚,多蒙先生台爱!”送上相金,刘先生辞别而去。

  这一年,广太十三,正在学中读书。家人来报:“老东人病体沉重,请三爷急速归家!”广太一闻此言,心中甚惊,赶紧来至家中,到床前一看,只见众人俱在此处环立。他父亲言道:“我平生在河西务开了广聚粮店一个,是你兄广聚照料;家有良田数顷,是你二哥广才照应;他二人俱已成家,你两个嫂嫂俱皆贤淑。惟有你年幼,尚未授室。我死之后,好好读书,以图上进,纵在九泉之下,我也瞑目。”说罢,气绝身亡。众人放声大哭,广太悲痛过甚,哀哀欲绝。大家开吊办理丧事,诸事已毕。

  广太自他父亲死后,不好读书,惟好琵琶丝弦,专习外务,不学上进。

  孝服已满,在外面时常走局,呼朋引类,把兄弟拜了哥儿三个:大爷李贵,是本街上一个斗行的经纪;二爷邹忠,是武清县的壮头。二人家中俱皆小康,与广太三人结为异姓弟兄。广太年至十六,有一个嫖友,姓康,名成,排行在九,乃是风月场中第一能手。这一日,同广太在一处走局,散后相约吃饭,二人意气相投,喝的十分高兴,谈来谈去。康成说:“贤弟,愚兄要请杯茶,你可肯去?”广太说:“到哪里去?”

  康成说:“离此不远,有一个下处四美堂,新来了下车的,名叫赛雅仙,又叫白牡丹,闻听生的十分美貌。你我不免前去打个茶围,前去看看,不知尊意如何?”张三爷本来是喝了有几盅酒,有点醉了,随跟康爷,二人一同至北后街路北,见有一清戟门楼,挂着一个大灯笼,上有三个大字:“四美堂”,门上有对子一联,写的是:堂前栽种相思树,池内常开并蒂莲。

  二人进门,门房嚷:“瞧客!”三爷不知何事,进二门一看,屏门四扇齐开,院内开放各种时样鲜花,天棚高大,阵阵生凉。上房五间,前出廊,后出夏,窗户上糊着粉红色的芙蓉罗,配着绿纱格子,十分好看。东西厢房,甚是洁净。只见出来一个大的说:“二位老爷这里坐。”广太闻声一看,见那人年有三十以内,头梳马尾纂,焦黄首饰,头发漆黑透亮,身穿半大浅蓝厦布褂,金莲约在四寸,手打帘栊,带笑望里让坐。

  二人进屋落座,一看屋内摆设,甚是幽雅:东墙摆着花梨云片,案上有盆景二个、座钟一架,窗下八仙桌一张,摆着文房四宝俱全,配着两把太师椅,铺着竹垫。北墙有藤床一张,垂着芙蓉纱的帐子,竹席凉枕,并有香牛皮夹被。墙上挂著名人字画,唐伯虎的横披是“汉宫春晓”,两边配着泥金对联“艳质芳心宜自警,云容月貌为谁妍”,乃是郭尚先所书。瓶内插着夜来香数枝,帐檐垂着两个鲜花花篮。二人观看已毕,老妈端进茶来,说:“康九爷少见呵!这位老爷贵姓?”广太把脸一红,说:“姓张。”康九爷说:“叫他们前来见见。”老妈闻听,高嚷:“见客!”只听外面笑语之声,掀帘进来粉白黛绿数人。怎见得?有赞为证:

  只闻香风阵阵,行动百媚千娇。巧笔丹青难画描,周身上下堆俏。
  身穿蓝衫可体,金钗轻拢鬓梢。垂金小扇手中摇,粉面香腮带笑。

  进来说:“九爷来了!这位大爷贵姓?”广太把脸微红,说:“姓张。”众美齐说:“大爷照应点!”见罢,俱皆出去。

  随后内老板进来,与康成说话,说:“九爷来了!有茶啦?”广太一瞧,这个内老板年有三十以外,甚是齐整。怎见得?有诗为证:云鬓半偏飞凤翘,耳环双坠宝珠排。

  明粉未施犹自美,风流还带少年材。

  说:“九爷,这位贵姓?”广太说:“姓张。”康成又言:“这就是广聚粮店的三少东张三爷。”内老板说:“那阵风把你刮来了?老没有我们这里来过呀。”康九爷说:“我们听人说,你新近接了一个人来,叫赛雅仙白牡丹,叫出来我们看看。”内老板说:“欸!九爷,你再别提啦,要提起接的这个人来,话可就长了。我这几年存了点银子,到了一趟天津,打算要买几个人。我由沧州官媒人手里买的这个赛雅仙到家,一共享了三百多两银子。

  此人年方一十八岁,头脑脚梢足够十分人才。自到我家,琵琶弦子、时兴小曲,他不但不学,他还有气。我要打他,他一纵身出去,就上了房子。我还得与他说好话,他才下来。天天头也不梳,脚也不裹,终日间悲悲惨惨,把两只眼都哭肿了。在后面他穿着两件旧衣裳。他还会写字呢,写了好些对子。你们二位不必见他,瞧见就够了。”九爷说:“无防,带着我们三爷去到后边去瞧瞧去。”内老板说:“三爷走。”广太倒不好意思去,让之再三,方才前去。

  内老板头前带路,三爷在后相随。出离上房,望东一拐,往北有一朱门,门上有副对联,上写的是:
  
  秀于外慧于内,惟见英雄能本色。
  竹曰青菊曰淡,遇真名士自风流。

  入门只见后院北房三间,东西各有两间厢房。内老板把上房帘子打起来,说:“三爷请!”广太迈步进得屋来,一明两暗,外间屋里有挑出一个《海棠春睡图》。两边挂着一副对联,上写的是:室贮金钗十二,门迎朱履三千。

  北墙有八仙桌一张,上面有文房四宝,一边一把椅子。内老板说:“三爷请坐。”他把西屋里的帘子一打,说:“姑娘出来,三爷来了。”连叫三声,并不答言。原来韩红玉是午梦方浓,睡着未醒。

  且说这个女子,原来是沧州北关人氏,其父名叫大刀韩成公。他有两个哥哥,一名金睛太岁韩龙,一名蓝面天王韩虎。他父亲在家中结交了一个朋友,是渤海东沽人氏,此人姓杨,名大雄,在南皮县劫过黄杠,在韩成公家中避难,被在官人役拿住,连累韩成公。他儿子没在家,家中被抄,韩成公身受国法,姑娘归官卖。

  姑娘自幼从父学习一身本领,自己要走也就走了,无奈又无投奔,又是一个女子,暂在勾栏院栖身避难,等候哥哥。自己又有能耐护身,也不怕鸨儿相逼。这一日早饭后,心中烦闷,一想自己红颜薄命,不知终身如何,自己闷闷不乐,因睡已熟,梦见一只白虎扑自己而来。正在无处藏躲,只听鸨儿呼唤,战战兢兢的,香汗直流。下得床来,至外间堂屋,一见广太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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