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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梁主三舍身同泰寺 侯景屡败走寿阳城(1)


  词曰:
  此身既欲三番舍,何不都抛下?如何又要赎归来,销尽雄心霸业已成灰。
  逢人夸说英雄在,何故常常败?逃来不必问何求,饿虎饥鹰焉肯实垂头。
  ——右调《虞美人》

  话说侯景见梁兵败没,便不敢与慕容绍宗接战,遂领着本部人马望涡阳逃去。慕容绍宗大获全胜,使人将二王与众将押解到高王处报捷,然后整兵来追侯景。侯景入了城中,将吊桥扯起守城不题。此时高澄这道檄文早传入建康。你道这墩文上面是如何写着,其略曰:

  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,位班三事邑启万家。揣身量分,久当止足,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。夫岂徒然,意亦可见。彼乃授以利器,诲以谩藏,使其势得容奸,时堪乘便。今见南风不竞,天亡有征,老贼奸谋将复作矣。然推坚疆者难为功,摧枯朽者易为力。计其虽非孙吴猛将,燕赵精兵,犹是久涉行阵,曾习军旅。岂同剽轻之师,不比危脆之众?倔强不掉,狠戾难驯,呼之则反速而衅小,不惩则叛迟而祸大。会应遥望廷尉,不壹为臣;自据江南,亦欲称帝。但恐楚国亡猿,祸延林木;城门失火,殃及鱼池。使江南士子,荆扬人物,死亡矢石之下,大折雾露之中。

  彼梁主操行无闻,轻险有素,射雀论功,荡舟称力。年既老矣,耄又及之。政散民流,礼崩乐坏。加以用舍乖方,废立失所。矫情动俗,饰智惊愚。毒螯满怀,妄敦戎业。躁竟盈胸,谬治清净。灾异降于上,怨渎兴于下。传险躁之风俗,任轻薄之子孙。朋党路开,兵权在外,必将祸生骨肉,衅起腹心,强弩冲城,长戈指阙。徒探雀鷧,无救府藏之虚;空请熊蹯,讵延晷刻之命。外崩中溃,今实其时。鹬蚌相持,为群其敝。方使骏骑追风,精甲辉日,四七并列,百万人结,以转石之行,为破竹之势。当使钟山渡江,青盖革车,荆棘生于建业之官,麋鹿游于姑苏之馆。但恐草居之所輮轹,剑骑之所躁践,若吴之王孙,蜀之公子,膳移军门,委命下吏,当即授客卿之秩,特加骠骑之号。凡百君子,勉求多福。

  谨檄

  一时建康人民朝中士庶见了此檄,尽皆惊骇,俱议论梁主不该收纳侯景以起东魏兵端。因此有百姓在城内者移入乡村,恐防魏兵杀来。又有人埋怨皆是朱异劝梁主纳侯景的,便纷纷扬扬你传我说。朱异闻知,不胜惊奇。遂着有司禁止民间妖言。又暗暗私发兵符使边将拒魏。又隐匿边报不许上闻。自己心中也还指望萧渊明等去助侯景必能成功,故此放心。却又使心腹之人沿途打听,先来报知,好弄手脚。过不数日,心腹人报来,报说萧渊明等失机被掳,连失数州郡县,侯景已逃奔涡阳去了。朱异听了,吃这一惊不小,欲要隐匿不奏,又见事情重大,后来取罪。正在家中踌躇,一时难决。

  早有百官俱闻了此言一齐惊慌,便会同了一齐来见朱异说道:“萧渊明丧师辱国,侯景奔逃东魏,檄文遍贴,何等大事,而尚书乃优游府第置之不闻,毋乃将梁地为馈物乎?”

  朱异忙说道:“我正在此欲修表疏上闻。”

  百官俱争嚷说道:“此等大事,只宜面陈,何暇作章句?须速同东宫迎请皇上还宫裁决事宜。”

  朱异一时无言可答,只得同百官入朝到同泰寺来。百官俱在寺外伺侯,惟朱异入大殿后七宝阁中来看梁主。此时梁主正在禅床上默默观空,朱异不敢近前,遂将来意细细与内侍张僧胤说知。张僧胤着惊,忙到梁主床边细细说知。梁主闻此信一交跌下禅床,张僧胤连忙扶起。梁主叹息顿足道:“吾得无复为晋家乎!”

  因召朱异进见。梁主又问了一番,朱异不敢隐瞒,只得一一奏知。奏完又说道:“朝臣齐集寺前,迎请陛下还朝,以定社稷之计。”

  梁主听了,一时忘情,又因太子固请,即起身走出大殿,早一脚跨出门楹外,忽想起佛来,忙又止住不走。百官早已看见梁主,忙一齐俯伏山呼奏道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今夫下荒荒,强邻窥伺,萧渊明兵已败衄,江南子民惊慌欲避。陛下着不回朝,是舍社稷而弃苍生也,则与修行何补?臣等迎请还朝,乞赐允从幸甚!”

  梁主见百官奏请,因说道:“朕既舍身于佛,则朕此身已为佛有,似不可轻出此门以受佛衍。卿等起来,请之一字万勿轻言。”

  众臣见梁主执迷溺于佛教,不肯回宫,遂又齐声高奏道:“臣等闻佛教中设布施以作功德,使人希求世尊灭罪消灾。今陛下既舍身于佛,而云此身是佛所有,今臣等愿各出俸金,布施在三宝中以求世尊广开方便,为陛下赎身,未为不可。”

  梁主听了踌躇未决,因问太子与朱异道:“朕身果可赎么?”

  太子与朱异同奏道:“佛以慈悲为本,今见国事多艰,生灵水火,亦当怜愍。若得陛下体佛之心解悬万民,佛大欢喜。愿陛下之早赎也,又何碍焉。”

  梁主听了大喜,因对众臣说道:“卿等既欲为朕赎身于三宝中,实天人稀有功德。朕今乐从卿等之请矣,可速署名交纳作此善缘。”

  百官见梁主允请,俱各大喜,各执笔署名。或多或少凑将出来,不一时黄白累累共得万亿。梁主便使僧人收来,供在佛前。梁主引众僧及百官各执宝香,僧人撞钟击鼓,梁主长跪佛前通诚做了一日道场。道场完,梁主使僧人将此金银收贮宝藏库中,留作佛门善事,又将寺中料理一番,方与众僧作别,然后乘辇回宫。这才是梁武帝三舍身于同泰寺也。史官有诗讥之道:

  天子以修身为本,如何舍作佛家奴?
  舍身既可黄金赎,我佛原来是利徒。

  却说侯景败走涡阳,闭城坚守。早被幕容绍宗乘胜赶至城下。侯景恐怕示弱,只得领兵开门接战,在马上摇枪大喝道:“绍宗快来见阵!”

  绍宗出马,侯景用枪架住说道:“你今欲送客耶?欲定雌雄耶?”

  绍宗道:“欲诔叛贼耳。”

  说罢二人一往一来战有五十余合。侯景忙呼手下五百将士,各身披短甲,手执短刀,一齐杀人绍宗阵中。魏兵一时无备,惊慌逃避,人声腾沸。绍宗马被人惊,将绍宗掀下马来,侯景便挺枪就刺,早亏偏将郭雄截住侯景,绍宗方得上马。急引军从上风举火,一时烟火漫空,侯景军士俱各迷目。侯景见了忙收兵入城。两下相持数月,城中渐渐粮草不继,侯景与众将商议退敌之策,一时无计。忽一人入账说道:“大王勿忧,我有退兵之法。”

  侯景视之,乃是中军校尉颜奇。侯景忙问何计。颜奇道:“围城其急,战又难胜,我单骑去见绍宗,掉以三寸之舌,如此这般,管教成功。”

  侯景听了大喜道:“若解目前之忧,后当同享富贵。”

  颜奇因出城,竟到绍宗营中来见。绍宗闻知,使武士伺侯。颜奇入账,长揖不拜,绍宗笑道:“汝不畏死,敢为侯景来作说客耶?”

  颜奇道:“死固当畏,但我无死法,又何所畏。只可惜将军英勇盖世,而死在目前,自死不知而虑人死乎?我此来虽为侯景作说客,亦欲救将军之死也。”

  绍宗听了大怒道:“今侯景孤城,外无救援之兵。计其城中之粮不出数日,则军士相食而城破被擒受死矣,何反说也?”

  颜奇大笑道:“将军算人是矣,独不自审耳。令侯景之叛,实高澄量狭不能容人。夸将军与侯景相持,虽胜负未决,然侯景无援势在必擒。然擒侯景之后,实不利于将军也。”

  绍宗道:“侯景既捕,吾功成矣,有何不利?”

  颜奇道:“窃闻狡兔死,走狗烹,飞鸟尽,良弓藏。高澄挟持魏主,刻忌凌人,既不能容侯景,又焉能容将军乎?将军到此,求不为走狗良弓得乎?愿将军熟思之。”

  绍宗听了,忙出位扶颜奇同坐,叱去左右,因说道:“适才之言,所见甚远,奈我受高王重委,不得不尽其力。虽欲缓之,人言奈何?”

  颜奇道:“将军若欲为己为人,何不战而纵之,则败逃者感恩,而战胜者功成,且可久握军机也。”

  绍宗喜道:“此举何异云长之释曹公,恩威两尽矣。”

  遂留颜奇,饮酒甚欢,指引一条生路。颜奇拜谢入城告知侯景,侯景大喜。

  侯景至夜间开门向西南上杀去,早被别营魏将闻知,引军杀来与侯景大战。侯景心怯,招呼手下落荒而走。绍宗亦引兵来追,已追不及矣。侯景得脱,连夜逃奔。回顾亲随,只得数百余骑跟随,因在马上大恸道:“天不佑我而若是耶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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