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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砍芙蓉暗讽芦英 候城门众讥湘子(2)


  湘子回到书房中,闷闷不乐,坐在那里调神运气。两个当值的近前道:“大叔不要愁烦,我们寻些恁么替大叔解闷何如?”

  湘子道:“世上有什么东西解得闷?”

  当值的道:“插牌、斗草、打双陆、下象棋、绰纸牌、斗六张、掷骰子、蹴气球,都是解得闷。”

  湘子道:“这些博戏都要耗散精神,消费时日,我不喜欢去弄他。”

  一个道:“吃酒可以解得闷。”

  一个道:“果是酒好,快些拿来,待大叔吃几碗,把那愁都赶了去。”

  湘子道:“怎见得饮酒可以解闷?”

  这一个道:“酒是仪狄所造,好者甘香清冽,称为青州从事;恶者浑浊淡酸,号为鬲上督邮。春时有翠叶红花,可以赏心乐事;夏时有凉亭水阁,可以避暑乘阴;秋时有菊蕊桂香,可以手挼鼻嗅;冬时有深山霁雪,可以逸性陶情。趁着四时的景物鲜妍,携樽挈榼,邀二三知己友人,吆三喝五,掷绿推红,履舄杂沓,觥筹交错,那时节百虑俱捐,万愁都卸。这才是:‘断送一生惟有,破除万事无过,远山横黛蘸秋波,不饮旁人笑我。’”

  湘子道:“酒能迷真乱性,惹祸招灾,故大禹恶旨酒而却仪狄,只有那骚人狂客,借意忘情,取他做扫愁帚,钓诗钩。我却不欢喜吃他。”

  一个道:“天有酒星,地有酒泉,圣贤有酒德。尧舜千钟,仲尼百瓢,子路嗑嗑,也须百榼。李白贪杯而得道,刘伶爱饮以成仙。从古至今,不要说圣贤君子与他周旋不舍,就是天上吕神仙,也三醉岳阳人不识。从来没有一个是断除不吃的,大叔为何说他这许多不好?”

  湘子道:“你们那里晓得这酒的不好,古来有诗为证,我且念与你们听着。诗云:

  仪狄当时造祸根,迷真乱性不堪闻。
  醉时胆大包天外,惹祸招灾果是真。”

  一个道:“大叔,酒既解不得闷,我们领大叔到秦楼楚馆之中,邀几个知心帮闲的朋友,烹龙庖凤,拆白道绿,低唱浅斟,偎红倚翠,直到那日上三竿,犹自鸾颠凤倒;蝶恋蜂狂,一点灵犀沁心透骨。真个可解闷也。”

  湘子道:“若说起色,一发是陷人坑了,如何解得愁闷?古来也有诗为证:

  二八佳人体似酥,腰间仗剑斩愚夫。
  虽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叫君骨髓枯。

  古人又有诗专说这酒色财气四样的不好,我也念与你们听。诗云:

  酒色财气四堵墙,多少迷人里面藏。
  若有世人跳得出,便是神仙不老方。”

  当值的道:“依大叔这般说,人都在愁城中过日子了,怎么得一日快活?”

  湘子道:“果然人是在愁城中过日子的,有〔山坡羊〕为证,你们听着:

  想人生空忙了一世,攒家财都成何济?看看年老,渐渐把你容颜退。亲的是你儿,热的是你女,有朝一日无常来到,那一个把你轮回替?伤悲!不回头,待几时!伤悲!叶落归根在那里?”

  当值的道:“大叔小小年纪,那里去学得这许多说话来?可不辜负了老爷夫人抚养的思念。”

  湘子道:“你们且安心去睡。不要在此絮叨。”

  当值的唯唯而退,背地里商议道:“老爷吩咐我们仔细看守大叔,我们必须小心谨慎,不可托大误事。”

  一个道:“我和你假睡在门外,听他说些恁么言语,若是他走了出来,就一把捉住了他,通报老爷便是。”

  这个道:“说得有理,大家小心仔细。”

  湘子在房中暗忖:“叔父如此严谨,终久误我修行大事。我算起来三十六着走为上着,此时不走更待何时?”

  只得捱到二更天气,脱了靴帽衣袍,挽起阴阳双髻,穿上一领布衣,悄悄地走到窦氏房门外,拜辞道:“我韩湘自幼蒙婶娘恩养成人,未曾报答,今日不孝抛撇了婶娘,不知何年月日,再得相见?”

  又到芦英房前说道:“小姐,我虽与你做了三年亲,却是同床不同枕,同席不同衾,有名无实,误你一生。今朝别你修行去,两下分离不要悲。”

  湘子拜辞已罢,听见谯楼上鼓打三更,欲要往前门走,无奈前门紧闭,只得留诗一首,爬墙而走。诗云:

  懒读诗书怕做官,日高兀自抱琴眠。
  今朝跳出迷魂阵,始信壶中别有天。

  到得天明,两个当值的不见了湘子,抱着他的巾靴衣服,在那里假哭。

  退之走来,问道:“汝两个为何在此啼哭?大叔如今在那里?”

  一个道:“老爷,不好说得,怪哉,怪哉!虾蟆生出翅来,昨宵稳稳的藏在房里,不知几时轻轻飞出月台?”

  一个道:“稀有,稀有!网巾圈儿会走,昨宵端端正正挂在壁头,今朝光光秃秃剩得头上一个刷帚。”

  退之道:“汝这两个狗才!我怎样吩咐汝来!汝放大叔走了出去,倒在此支吾搪塞,想是汝得了贼道人的钱财,故此放大叔跟他去了。我只把汝这两个狗才送到官去,查问大叔下落。”

  两个道:“老爷息怒,大寂既逃走出去,我们替了大叔罢。”

  退之道:“大叔怎么替做得?”

  当值的道:“老爷没有公子,小的们原是老爷义男,老爷另眼相看,抬举小的们起来,就是大叔一般了。”

  退之道:“这狗才害疯了!”

  当值的道:“我不疯,婴儿姹女总无功,一个侄儿容不得,如何做得主人翁?”

  退之闻言,放声大哭道:“湘子,你抛家弃产往那里去了?我五十四岁无男无女,一旦阎君来召,鬼使来催,谁人在我眼前披麻祭扫?岂不痛杀我也!”

  有诗为证:

  两边鬓发似银条,半边枯树怕风摇。
  家有黄金千万两,堂前无子总徒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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