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船上众客,见县衙门打发轿子来接李公,方才晓得这位客人是个少爷,又纷纷议论不休,有的说是私行察访的,有的说是改装游玩的,还有那管船的知道这事,更捏着一把汗,心中乱跳不止。今且搁过一边。 且说程公坐轿出城,来到码头。见尸场上看热闹的人围得铁桶一般,前导官人中马棒打也打不开。官轿到此落平,地保赶上前,分开众人,到轿前请安。程公下了轿,走入席棚,升公案坐定,跟随吏役分站两旁。喊过堂,送过茶,刑房便将点单呈上。程公便传地保将尸身搭上,谕仵作用心细验,招房研墨濡笔等候填写尸格。地保便同他伙计,又叫了两个水手,带同将尸身从船中搭出,扛抬上岸,在一张芦席上放平。然后拿他的铺盖、包袱也一件件都搬上岸。仵作将长衣掀起,一手拿尺,一手拿了一个签,走近尸旁,将尸衣前襟解开看了一遍,用尺从足量起,高声报道:“无头尸身一具,身长四尺五寸八分。颈上致命铁器伤一处,右胳膊不致命手足伤一处,斜长二寸八分,宽五分,青黑色,余无故。”招房便照他报一句写一句,报完,写毕,呈案。程公看过,起身出位,亲到尸旁相验,覆照尸格,报验相符。又叫拿行李过目,命将包袱打开,里边都是些单夹衣服,便命地保一件件的点过,开上清单,仍旧回到席棚升坐公案。传船上的水手回话。共是四人,烧火阿二打头,跪在公案前磕头。程公问了二遍,与早间张富有所供大略相同。那个管舵的往前爬了一步,跪着说道:“昨日四更天气,李客人起来出恭,小的敲火吸烟;两人正在说话,忽听前艄‘咕咚’的一声,小的当是水鬼出现,吓了一跳。再用心细细一听,又不响了,不想这水鬼会吃人。”程公道:“既听见声响,怎么不喊醒大众?”管舵的道:“那时候人都睡得好好的,大喊小叫不挨骂吗?”程公便喝声“退下”。便传众客问话。 计船上客人共十二位,今死一个,走了一个,还整整的剩十位客人,一齐上岸,到公案前跪倒,通报名姓。招房便将各人名姓照写一单,递在程公面前。程公道:“传张富有。”张富有就赶紧上去跪下。两旁报说:“张富有到。”程公道:“张富有,你船上的客人都齐了么?”富有道:“齐了。”程公道:“到底这个客人是怎么死的,从实说来,免得拖累。”众人齐声禀说:“实在不知。今早起身,是黄客人先看见了,大众方才得知。”程公便问黄道梅,黄道梅复诉说一遍,到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。程公喝叫:“暂且退下。”众客人一齐磕头哀告道:“小的们多是出门在外,正经买卖的人,求大老爷恩典开脱。”程公道:“本县也知与大众无干。但俗语有的说道:‘同船共命’。今出这无头人命,凶手未获,本县就愿开脱你们也做不到。今且格外恩典,就带张富有、黄道梅、裴道运三名回衙,晚堂听审,其余且交地保在船上看管。尸身饬地方暂行棺殓,衣物封贮,候出示招尸属承领,统俟缉中凶手获日结案。” 众客无奈,磕头下来。程公起身打道进城,该班押张、黄、裴三人在后跟随。程公先到城隍庙拈香,然后回衙,礼房已预备鞭炮,在大门口点放。进了衙门,复开公座,排衙已毕,吩咐掩门回宅。这张富有、黄道梅、裴道运三人,权在班房候讯不提。 且说李公自石门县搭了个小船,一夜工夫便到了杭州,在武林门外大关停泊,离城尚有十里之遥。吃过早饭便进城,将公事办完,心中惦记着石门这起命案,越想越疑,料定在一个人身上破案。也无心游山玩水,办完事,便找了个宿店,住了一夜,次日出霸子门,沿着官塘大路,一迳望石门县进发。正是:心忙祗觉行程远,意急常嫌举步迟。 走了一日,饥用干粮,渴饮淡水。但遇凉亭歇脚,不寻客店打尖。看看天晚,到了个地方,名叫长安镇。是宋高宗南渡驻跸的地方,离杭州已有百里。便在路旁一个茶馆内坐下,问道:“此地到石门尚有多远?”那茶博士道:“此地离石门不过一九多路。”李公不懂什么叫一九,又叫回那茶博士细细问他。 欲知茶博士怎生回复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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