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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老侍郎兔鹘题诗童子笑 村先生龙蛇染翰美人惊(2)


  长孙无忝听了,大喜道:“果有此耶。”

  遂延之上座,命学生入内取茶。

  茶罢,长孙无忝因问道:“老先生贵人也,既肯下临我晚学生,必有所闻,实不知何所闻而来?”

  管灰道:“他尚未知,惟闻先生诗才敏捷,不减青莲。因思青田小邑,素不闻有其人,故趋而领教。”

  因命童子取出一柄金扇,送上道:“欲求一挥,不识可能惠赐一新咏否?”

  长孙无忝道:“巴人下里之句,本不当污白雪阳春之目。然道在青毡谋食,又不敢过辞而失职,只得要呈丑了。”

  因提起笔来,信手题于扇上道:

  题诗只道野无人,何意门停长者轮。
  荣藉闲花如素笑,宠加幽草也生春。
  漫言路近寻来易,犹恐山深认不真。
  欲借文章联一脉,未知笔墨可如神?

  长孙无忝题完,因未曾请问得管灰姓名,难以称呼,故诗尾落款,只写个“村塾偶遇先达索书,晚学生长孙肖漫题呈政”,就双手送与管灰道:“下学俚言,老先生休哂。”

  管灰先见其落笔就写,不假思索,已自惊讶,及接一看,又见其吐词高爽,落笔风流,字字皆有微意。因不胜叹息道:“天下何曾无才,特人不识以致埋没耳。长孙兄青年才美如此,若非唐突识荆,几乎错过。”

  因叫家人取个名帖送上,重又作揖道:“长孙兄之才,大用之才也。为何小隐于此?”

  长孙肖接名帖看了,故知就是礼部侍郎管灰。因答道:“晚生栖此者,一为自安蹇劣,一为窃薪水以养母耳。”

  管灰道:“旧年宗师按临处州,何不假途以取青紫?”

  长孙肖道:“奈籍不对,故守旧耳。”

  管灰道:“原籍何地?为何居此?”

  长孙肖道:“原籍沧州,因随先人宦此。不幸先人见背,宦囊廉薄,贫不能归,故留于此。留将十年,所以母子茕茕也。”

  管灰道:“这等说来,莫非就是长孙父母的后人么?”

  长孙肖道:“正是。”

  管灰又叹息道:“长孙父母廉吏也,未及大用,而即谢世,常怪天道之无知。今见长孙兄青年才美,定当跨灶,方知屈于前伸于后,天道又未始无知也。”

  长孙肖道:“无文小子,既贫且贱,方愧不能继志,而老先生反为此言,岂不令我晚学生羞死乎!”

  管灰道:“人生天地,第患无才耳。眼前贫贱,安得限人?”

  因又问:“曾娶否?”

  长孙肖道:“一母供给尚且烦难,何轻言娶妇。”

  管灰道:“娶或未曾,定想自然定了?”

  长孙肖道:“纵有红丝,谁牵到此?并不曾定。”

  管灰因见长孙肖青年才美,人物轩昂,言词爽朗,心甚爱之,不忍就别。因又说道:“才人难遇,春昼甚长,我学生有便携的樽盒,欲假此与贤兄盘桓片晌,不识可乎?”

  长孙肖道:“衔春觞而侍高人之座,何幸如之。但以贵下贱,反客为主,似非礼也,无乃不可乎?”

  管灰笑道:“古人有言:‘老子于此,兴复不浅。’又言:‘礼岂为我辈而设。’安见学生与贤兄独不如古人?”因命家人将携来的酒肴,摆设上来,二人对饮。

  饮到半酣,管灰又将经书上的学问来盘驳他。长孙肖皆从从容容,一一对答如流。管灰甚喜,因说道:“兄才已不啻青钱,自万选万中,若虑籍贯,我学生尚可为兄周旋。”

  长孙肖道:“周旋,固老先生怜才之盛心,但思功名一途,欲致此身而取重于朝廷也,若始进而即涉于欺,恐非朝廷之所重。”

  管灰听了,又惊叹道:“如此说来,则长孙兄不独才美过人,存心又君子矣。可敬,可敬!但只是故乡二三千里,非一蹴可至。而村童之馆俸无多,何以为行李之费也。当设处若坐失青年,则非算也。”

  长孙肖道:“君子修其在,已无可奈何,只合听之。”

  管灰听了,愈加敬重。又饮了半晌,家人以天晚催促,方才别了回来。一路上暗想道:“少年人眉目可对,世间或有之,至于才华,则往往未见。若论才美相兼又少年,到了长孙无忝,可谓十全矣。我为彤秀择婚,阅人多矣,实无过此。但可惜他此时尚处寒贱,未必入儿女之眼,且慢说出。”

  到了家中,女儿彤秀与儿子管雷接着,问道:“爹爹春游,今日为何归晚。莫非又遇了甚么好景留连?”

  管灰道:“倒不是好景留连,只因闲步到一个村学馆中,偶见了一个教书先生,与他谈论诗文,甚是有些趣味,故不觉坐到此时。”

  彤秀道:“村馆教书,无非老学究腐儒常谈,有何足听,而爹爹却留连忘返?”

  管灰道:“馆便是个村馆,先生却非老学究,转是一个后生,言论皆出人意外,并无一字涉于迂腐,所以听之津津不倦。就是所作之诗,亦有别致可赏。我儿若不信,他有当面写的扇子在此,你看便知。”

  因叫童子将诗扇递与小姐看。

  彤秀接在手中,还不甚在心,及看一遍,便肃然起敬。又看一遍,因大惊讶道:“此诗不衫不履,果是才人之笔,且字字俱有微意,开口‘野无人’,何等自负。却妙在承得不骄不亢,却又赞誉得不谄不媚。至于后联‘认不真’。还恐爹爹识他不透,结语精警,直与起句相映,大合诗人之法,为何尘埋村馆?爹爹赏鉴不差。且前日县中送爹爹的锦屏,其题咏皆青田名流,渠公非牙后余唾,即甑中尘饭,并无一新警之句,何堪寓目。为何村野训蒙,转有此奇隽之才,殊令人不解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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