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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男扮女江生暂会 父从军小姐远行(4)


  雪婆道:“女儿,夫人面前不可如此!”

  夫人见他钮扣松了,要与他钮好,小姐会意自与他钮了。夫人道:“你甥女可曾许人么?”

  雪婆道:“尚未有人家。”

  夫人道:“你姓甚么?叫甚么名字?”

  江潮不敢则声。雪婆道:“姓王,叫做二姐。”

  夫人道:“你可肯随了你的姨娘,伴了我们小姐上北京去呢?日则与我家小姐同饭,夜则与我家小姐同衾。你可肯么?”

  江潮道:“若得如此,为幸何如!只恐我家父母不放去耳!”

  雪婆道:“承夫人美情!若说与小姐作伴,他也是极肯的,只是他父母怎么肯放他去?”

  夫人对着小姐道:“女儿嗄,昨夜一宵不睡,收拾已完,今夜同了这个二姐早些睡睡罢!”

  夜膳毕,夫人出去了,雪婆闩了房门,教他两个同拜天地,成个夫妻之礼。江潮与小姐拜毕,各自和衣而睡。雪婆苦苦去扯他两个脱衣裳,跪在床头,叫起“江相公”来。江潮只得把衣服尽皆脱下钻入被中,那雪婆又扯小姐脱衣,小姐不肯,他又跪了,叫起“江相公”来。小姐见他是吃醉的,也恐弄出事来,只得依了他。又把江潮拖去,与小姐一头而睡,雪婆方才欢喜。开了房门晓烟进来,雪婆同他睡在外房。那吴小姐冰清玉洁,江信生志诚君子,一夕同衾,或者是坐怀不乱,也未可知,只是仙人也证他不出。有诗为证:

  其一:

  渔郎误入武陵蹊,杳杳仙源路径迷。
  兰蕙清香酣入骨,却疑春梦欲悲啼。

  其二:

  曾是春风桃李芳,楚宫犹记拂余香。
  相思空自吟新句,谁料今宵效凤凰。

  其三:

  骨化魂销泪亦干,相思今日仅成欢。
  青鸾别后常依镜,肠断春风惜羽翰。

  其四:

  万种殷勤尽雪婆,风流翻得泪痕多。
  氤氲强作成连理,今后分离可奈何?

  江潮与吴小姐一夕相亲,得同枕衾,玉体挨着玉体,花容偎着花容;玉腕相搂,春纤巧递。这都是雪婆勉强他的。小姐的里衣起先原是着的,或者江潮此心不乱,小姐贞操颇坚,也未必真个为云为雨,只好将就的作雾腾烟。

  但是,疑惑到底的话头大差也差不多儿了,他俩个听见晓鸡初唱,天色将明,道是一别无期,就流泪不止。江潮与小姐试泪,那里试得干?小姐与江潮拭泪,则是拭干而又湿了。那雪婆担着鬼胎,一夜不能安寝,黑早起身来,叫道:“甥女儿起身去罢!”

  江潮与小姐各自披衣而起。雪婆道:“趁晓烟睡熟,你们两个就此分别去罢,省得天晓了,人烟凑集,倘有认得相公的,就做得出来了。”

  只见他两人哭个不住。雪婆怒道:“烈丈夫铁肠钢胆,贞女子冰骨霜颜!今日也是个生死关头,做甚么楚囚对泣?我雪婆昨夜拼命的使你两个偿还夙生冤债,老骨头就死也甘心的了,只是你俩个青春尚远,莫要露出本相做出事来。快快拜别了去罢。”

  两人各自拭泪,交拜而别。小姐道:“吴媛身属于君,有死无二!”

  江潮道:“江潮深感错爱,虽死靡他。”

  小姐将妆镜对天祝告:“愿分此镜,以为后期。若是永无见期,此镜碎为几块;若能果成眉案,此镜只是平分。”

  向砖地上只一扑,果然平分两半。小姐以一半赠与江潮,江潮藏在怀中。雪婆与他将就梳头,领出房门而去。小姐哭倒床上,江潮饮泣而行。

  雪婆道:“还要谢夫人一声。”

  走到夫人卧房门口,夫人已起来了。雪婆道:“夫人,我的甥女儿要谢了夫人回去了。”

  夫人道:“吃了饭去。”

  雪婆道:“他是极面重的,趁早去,人烟还少,不须吃饭了。”

  江潮叫声“夫人”,道了万福,往外便走,青衣在体,竟忘了膝裤不曾着得。夫人道:“走转来,忘了膝裤了。”

  江潮只得转身。夫人看他花貌泪痕满面。雪婆道:“甥女儿道我别他而去,所以哭个不止,连这膝裤儿也忘记着了。”

  夫人道:“这一个好女儿,怎么环儿也不带一双?”

  雪婆连忙道:“家里不足把他金凤环儿当了,他不肯带铜环,所以不带。”

  雪婆自己进去寻他的膝裤来与他穿,一时再寻不着。谁料夫人去取金凤环儿一双、乡花膝裤一双与他穿带起来。江潮慌了,道:“待我先着膝裤儿。”

  夫人自把他衣掀将开来:青衣之内红绫夹袄、绿油裤儿。幸这件玄缎夹海青,江潮将青衣袖儿掩定了,夫人不曾细看。雪婆拿膝裤出来,已是着急了,道:“又承夫人见赐。”

  夫人道:“你的甥女儿不穷,有好衣裳着在里面。”

  雪婆道:“不瞒夫人说,他是与隔壁人家借的。”

  夫人将环儿与他戴,又是没有耳朵眼的。夫人满肚疑心。雪婆道:“小时怕痛,不曾穿得。”

  晓烟也奔将出来,看了笑道:“雪娘娘,你的甥女儿虽然生得好,倒不像个女儿,倒像一个大人家的读书小官人。昨夜已与我家小姐睡了。”

  夫人细看,他衣领之中多是长领的,心中也晓然,知道是个男儿。只是自己差了,叫他与小姐同睡一宵。心中懊悔,只是不好声张,当时喝住晓烟,走了进去。

  雪婆同了江潮出门,江潮遮遮掩掩,原走到氤氲庙前。雪婆开门,此时尚是早晨,没人进来。雪婆急忙与他脱下女衣,拔下花朵,去了女鞋膝裤,着了自己男鞋,依先是个美童子了。江潮感谢雪婆,连忙下拜,雪婆扶起,道:“郎君,我雪婆担着血海般干系。我做了这节事情,方才夫人谅必知觉;我暗使他明知是你,也不怕他发觉,我今此去,实为你二人而去,日后于中撺掇,相机而行。你须有始有终,等待着吴小姐,莫要学负心之人,尝过滋味就丢下了,使吴小姐终天之恨。你若果忍负之,我与吴小姐死去,在阎君殿前少不得我是个证见,吴小姐之情,江相公,你时刻勿相忘也。设使你的父亲替你另求佳配,你须明白言其缘故,勿要害羞隐忍,如负吴小姐之情,则鬼神天地自不肯相饶也。”

  江潮道:“小生若忍负了小姐,天诛地殛,万刃攒身。你去与小姐说知,随夫人到京求聘,如若不允,我决不另娶。”

  说罢,乃掩泪而别。江潮自回家去,雪婆即到吴夫人处,同赴京中去了。有诗为证:

  蓬岛回波弱水流,仙郎乘雾不乘舟。
  裴生玉杵何须觅,子晋鸾笙自有俦。
  贾氏情深香暗度,魏王才富枕堪留。
  从今一去三千里,两地参商无限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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