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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窃诗画石岫披怀 会巫阳彩苹送雨(1)


  次日,散人到斋曰:“这几天仆因薄冗不得来陪话,先生又纳闷了。”

  生曰:“芳园花鸟,尽足怡人,倒也不觉岑寂。”

  散人见案上《水经》已辑就了一半,喜曰:“先生文机之速,真如河决下流,敬服敬服!”

  生曰:“勉力应命,未有不贻笑高明,但个里源头还祈指示。”

  散人曰:“吾族自天一肇生,地六相成,开基于北方,居坎位为五行之首。尧时支流充满,靡有定向,遂泛滥中国,与民争居。迨夏后氏九河既导,三江底定,然后各循故道知所朝宗。迄今数千年,千支万派流行宇内,经络苞于苻日月出没之乡。或浪汲三千,或波回九曲,或溟漭而渺沔,或汗汗而沺沺,或上通星纪,贵近天潢,或下运洪□,力移地轴,或泉飞如雨屑,或瀑挂如云奔,或以倒峡见奇,或以停渊得趣,或敷而为惠泽,或挹而为甘霖,或挟蛟龙以同居,或产珠玑而照册,或出图而出书,或限南而限北。溯流虽异,穷源则同,要皆遇坎必止,盈科后行,而以清洁自好,喜下为性者也。”

  生曰:“昔郭璞咏江,木华赋海,管子赞以具才,老氏称为上善。翁家世之盛啧啧人口,但不知梵书所称八功德者何属?”

  散人曰:“一清,二冷,三香,四柔,五甘,六净,七不噎,八除病也。此既流入沙门谱中,姑存其名,不必分其支系矣。又有蓬莱一派,其性至弱;昆仑一派,其形甚黑;独有荡泉一派,性温和,历寒暑不变,宇内不过数支。昔苏子瞻曾遍与之游,独与在骊山者称善。”

  生又问曰:“彭蠡洞庭,三湘七泽,皆楚产也。翁传自何派?”

  散人曰:“仆家世居合浦,此中特流寓耳!”

  石生忽闻“合浦”二字,暗自惊喜,因问翁自何年溯洄至此。散人曰:“徙居此地,忽忽数十载,念及先人庐墓,屡动归心,无奈这客居溪山,深入寤寐,眼见得鬓毛如雪,不知何日是归年也!”

  少顷,散人去,生拍掌大喜:原来合浦是他故里,盈盈不是我的,更是谁的!水翁水翁,快婿已在你眼前,须早把你这一颗爱珠交与我掌管!再玩蜡丸之诗,益信神僧之幻。自后,每当月明人静,盈盈即携彩苹到园,非与生倚栏共话,即剪烛敲诗。石生欲出朗砖所赠之诗,屡恨无因,欲言又止。

  韶光迅速,枝头少女早吹过二十四番花信。熏风拂拂,又逢荷净纳凉之时矣。一日,新雨后散步登山。彩苹入园行到斋前,见生不在,悄然入室,披其帷幕,按其衾枕,神情荡漾,不能自持。忽自己啐了一声,笑道:“平时主意最拿得定,今日何故至此!”

  复启其匣,得生与梅、柳倡和诗并云雁、绣岭二图,蓦然惊复欣然喜。急持归与盈盈曰:“石生不在,被我窃了他匣中古董回来。”

  盈盈展见绣岭图,讶曰:“这图怎生落在他手?”

  彩苹想曰:“是了,老相公说他在家曾遇见寺中和尚,这不是和尚赠他的么!”

  盈盈复展雁图细看,十分称赏。又见题轴三诗,虽知为赠别之作,却不甚分明。及阅梅、柳辞楼之句,始知为平康女子,暗思天下才女原来不少,觉平日襟怀,深自贬损。遂将诗与二图密藏不露。石生并不知觉。

  一夜,盈盈晚凉新浴,衣轻绡,走细步,持白团扇与彩苹入园。时新月一痕,荷香馥郁,萤火高低,款步栏边,意极闲适。石生从山寺回来,见之曰:“适才入寺,听讲观音经,回来复睹庄严妙相,此身又如泛南海,入普陀矣!”

  彩苹曰:“眼前少个童子。”

  生曰:“若蒙普渡,情愿扳依。”

  盈盈笑曰:“只恐洗不尽凡心,又要去寻梅问柳。”

  生忽惊疑。彩苹连即浑以他词曰:“这几日山房如火,挥汗如雨,等不到夜凉一开青眼!”

  方言时有风飒然而至。生曰:“美哉此风!当与姊姊共之。”

  彩苹曰:“此石相公之雄风耳!”

  盈盈又曰:“与君共者多矣。君不曾几度登楼笑晚风耶?”

  生异曰:“图中秘句何由得泄?”

  看见彩苹含笑,指之曰:“是矣!是矣!我知之矣!”

  彩苹含笑逡巡避去。

  盈盈问:“二女之事若何?为妾言之。”

  生将初遇二女并二女出楼之事委曲详尽一一讲陈。盈盈曰:“松、云之义,君之情,梅、柳之志,可称三绝。今二女何在?”

  生曰:“一室凄清,尚同居敝里。”

  盈盈曰:“妾见古今所载章台儿女能谢绝脂粉,非因色衰,则以势逼。二女能退步于急流,回车于初日,诚今昔所难。”

  又问:“先生绣岭图从何而得?”

  生曰:“此图来历甚奇!去冬故园偶遇朗砖和尚,将此图赠我。这和尚相见之言藏头露尾,甚没分晓。又赠我蜡丸诗一枚,中藏诗句,奇幻难解。谁料今春辞家以来,诗中之句屡屡有验!”

  盈盈曰:“诗何所言?又何所验?”

  生曰:“不才填膺衷曲,吞之不能,吐之不敢,屡欲少宣,又恐姊姊生嗔,隐而不发。”

  盈盈回顾,不见彩苹,乃曰:“先生有何言语,但说不妨。”

  生曰:“我曾将和尚相见之言一一记录,与蜡丸诗句带在身旁。今晚幸逢姊姊问及,何敢再隐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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