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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才女心百折不回(2)


  宋信一来见陶、柳二人执意要去,二来又想道:“此女纵然有才,乡下人不过寻常,难道又有一个山黛不成。谅来这两首诗还做得她过。”

  便放大了胆,笑说道:“我们去是去,只怕还要笑杀了,走不回来哩!”

  陶进士道:“古人赌诗旗亭,伶人惊拜,逢场作戏有何不可?”

  柳孝廉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

  大家入观,又游赏了半晌方别。

  约定次日,果然备了酒盒轿马同出南城。一路上寻花问柳,只到傍午,方到得香锦里。问村人:“浣花园在哪里?”

  村人答道:“浣花园乃冷大户造与女儿住的花园,就在前边,过了石桥便是。”

  宋信听见说女儿,便上前问道:“闻说他女儿才十二岁,大有才学,可是真吗?”

  村人笑道:“真不真,我们乡下人哪里晓得。相公,你但想乡下人的模样,好也有数。不过冷大户有几个村钱,自家卖弄,好攀人家做亲罢了。”

  宋信听了道:“说的有理。”

  自有了这几句言语入肚,一发胆大了。便同陶、柳二人步过石桥,将到门口,却在拜匣中取出笔墨写一纸帖道:“山东宋山人同陶进士、柳孝廉访小才女谈诗。”

  叫一个家人先送进去。

  此时,冷绛雪料到宋信必来,已叫父亲邀了郑秀才,备下款待等候。见传进条子来,便郎舅两个同出来迎接。见了三人,郑秀才便先说道:“乡农村户不知三老先生降临,有失迎候。”

  宋信就说道:“偶尔寻春,闻知才女之名,唐突奉候,因恐不恭,不敢投刺。”

  一边说,一边就拱揖到堂。宾主礼毕,送座献茶,大家通知姓名。宋信便对冷大户说道:“不是也不敢奉造。昨见令嫒条示,方知幼年有如此高才,故特来求教。”

  郑秀才代冷大户答道:“舍甥女小小弱女,怎敢言才。但生来好学,恐乡村孤陋寡闻,故作狂言,方能祗请高贤降临。”

  陶进士说道:“乡翁不必谦,既系诗文一脉之雅,可请令甥女一见。”

  郑秀才道:“舍甥女自当求教,但三位老先生远来,愿少申饮食之怀。但不知野人之芹,敢上献否?”

  陶进士道:“主人盛意,本不当辞,但无因而搅,未免有愧。”

  郑秀才道:“既蒙不鄙,请小园少憩。”

  遂起身邀到浣花园来。三人来到浣花园中,只见:

  山铺青影,小涨绿波。密柳垂黄鹂之阴,杂花分绣户之色。曲径逶迤,三三不已;穿廊曲折,九九还多。高阁留云,瞒过白云重坐月;疏帘卷燕,放归紫燕忽闻莺。青松石上,棋敌而琴清;红雨花前,茶香而酒美。小圃行游,虽不敌辋川名胜;一丘自足,亦何殊金谷风流。

  三人见园中风景清幽,位置全无俗韵,便也不敢以野人相视。原来款待是打点端正的,不一时,杯盘罗列,大家痛饮了一回。郑秀才见举人、进士皆让宋信首坐,必定有些来历,因加意奉承道:“闻宋老先生遨游京师,名动天子。这穷乡下邑,得邀宠临,实万分之侥幸。”

  宋信道:“才人游戏,无所不可。古人说‘上可与玉皇同居,下可与乞儿共饭’,此正是吾辈所为。”

  郑秀才道:“闻窦府尊与老先生莫逆。”

  宋信道:“老窦不过是仕途上往来朋友,怎与我称得莫逆。”

  郑秀才道:“请问谁与老先生方是莫逆?”

  宋信道:“若说泛交,自山相公以下,公卿士大夫无人不识。若论诗文莫逆,不过济上李子鳞,云间王凤州昆仲,新安呈穿楼、汪伯玉数人而已。”

  郑秀才满口称赞。陶进士道:“主人盛意已领,乞收过,请令甥女一教,也不枉我三人来意。”

  郑秀才道:“既是这等说,且撤去,待舍甥女请教过,再叙吧。”

  大家道:“妙!”

  遂起身闲步以待。

  郑秀才因入内,见冷绛雪道:“今日此举也太狂妄了些。这姓宋的大有来历。王世贞、李攀龙都是他的诗友,你莫要轻看。出去相见时须要小心谦厚些。不然被他考倒,要出丑便没趣了。”

  冷绛雪微微笑道:“王世贞、李攀龙便怎么!母舅请放心,甥女决不出丑。这姓宋的若果有二三分才学,还恕得他过。若是全然假冒,敢于轻薄甥女,母舅须尽力攻击,使假冒者不敢再来混账。”

  郑秀才笑道:“你怎么算到这个田地。”

  说罢,便同到园中来相见。宋信三人迎着一看,只见冷绛雪发才披肩,淡妆素服,袅袅婷婷,如瑶池玉女一般。果然是:

  莺娇燕乳正雏年,敛萼含香更可怜。
  莫怪文章生骨相,谪来原是掌书仙。

  三人看了,俱暗相惊异。陶柳以为:“吾辈缙绅闺秀亦未有此,何等乡人,乃生此尤物。”

  宋信更加骇然,以为举止行动宛然又是一个山黛。只得上前相见。冷绛雪深深敛衽而拜道:“村农小女性好文墨。奈山野孤陋苦无明师,故狂言招致,意在真正诗翁,怎敢劳动名公贵人。”

  陶进士与柳孝廉同口说道:“久闻冷姑大才,自愧章句腐儒,不敢轻易造次。今因宋先生诗高天下,故相陪而来,得睹仙姿,实为侥幸。”

  宋信见冷绛雪出言吐语伶牙利齿,先有三分惧怯不敢多言,只喏喏而已。拜罢,分宾主东西列坐。郑秀才遂命取两张书案,宋信与冷绛雪面前各设一张,上列文房四宝。郑秀才就说道:“既蒙宋老先生降临,诚为奇遇,自然要留题了。舍甥女殷殷求教,未免也要献丑。但不知是如何命题?”

  宋信道:“酒后非作诗之时。今既已来过,主人相识,便不妨重过。容改一日来,或长篇,或古风,或近体,或绝句,或排律,或歌行,率性作他几首,以见一日之长,何如?”

  冷绛雪道:“斗酒百篇,太白高风千古,怎么说酒后非作诗之时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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