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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察出隐情方表人情真义侠(1)


  诗曰:
  美恶由来看面皮,谁从心性看妍媸。
  个中冷暖身难问,此际酸甜舌不知。
  想是做成终日梦,莫须猜出一团疑。
  愿君细细加明察,名教风流信有之。

  话说过学士与仇太监算计,借题画的圣旨,将铁中玉骗到楼上,与侄女结亲,以为十分得计,不期又被圣旨召去,陪侯总兵之宴,将一场好事打破了。二人不胜懊恼,重思妙计。过学士道:“他与水小姐虽传说未曾同床,然结亲的名声,人已尽知。今要他另娶另嫁,似觉费力,莫若只就他旧日,倒水家去养病的事体,装点做私情,央一个有风力的御史,参他一本,说是先奸后娶,有污名教。再求老公公在内中,弄个手脚,批准礼部行查。再等我到历城县,叫县尊查他养病的旧事,出个揭帖,两下夹攻,他自然怕丑要离开。”

  仇太监道:“等他离异了,我再请旨意与他结亲,难道又好推辞!”

  二人算计停当,便暗暗行事,不题,正是:

  试问妒何为,总是心肠坏。
  明将好事磨,暗暗称奇怪。

  却说铁中玉幸亏圣旨,召去陪侯总兵之宴,方得脱身。回家与父亲细说此事,铁都院因说道:“我想你与水小姐既结丝萝,名分已定,就是终身不同房,也说不得不是夫妇了,为何不娶了来家,完结一案?却合而不合,惹人猜疑?仇太监之事,若不是侥幸遇了圣旨,还要与他苦结怨家,甚是无谓。宜速与媳妇商量,早早归正,以绝觊觎。”

  铁中玉领了父命,因到水家来见冰心小姐,将父亲的言语一一说了。冰心小姐道:“妾非不知,既事君子,何惜亲抱衾裯。但养病一事,涉于暖昧嫌疑,尚未曾表白;适君又在盛名之下,谗妒俱多,贱妾又居众膻之地,指摘不少。若贪旦夕之欢,不留可白之身,以为表白之地,则是终身无可白之时矣。岂智者所为?”

  铁中玉道:“夫人之虑,自是名节大端,卑人非不知,但恐迁延多事,无以慰父母之心。”

  冰心小姐道:“所防生 衅者,并无他人,不过过氏父子耳。彼见君与妾之事已谐矣,其急谗急妒,当不俟终日。若早慰公婆,,不妨百辆于归,再结花烛。但衾枕之荐,尚望君子少宽其期,以为名教光。”

  铁中玉见冰心小姐,肯嫁过去,满心欢喜道:“夫人斟情酌理,两得其中,敢不如命!”

  因告知父母,又禀知岳翁,又请钦天监,择了个大吉之日,重请了满朝亲友,共庆喜事,外人尽道结亲,二人实未曾合卺。正是:

  尽道春来日,花无不吐时。
  谁知金屋里,深护牡丹枝。

  铁中玉与水小姐重结花烛,过学士打听得知,心下一发着急,因行了些贿赂,买出一个相好的御史,姓万名谔,叫他参劾铁翰林一本。那万谔得了贿,果草一道本章,奏上道:

  陕西道监察御史臣万谔,奏为婚姻暖昧,名教有乖,恳恩察明归正,以培风化事:
  窃惟人伦有五,夫妇为先;大礼三千,婚姻最重。故男女授受不亲,家庭内外有别,此王制也,此古礼也。庶民寒族,犹知奉行。从未有卿贰之家,寡女孤男,而无媒婪处一室,以乱婚姻于始;更未有朝廷之士,司马宪臣,而有故污联两姓,以乱婚姻于终,如水居一之父女,铁英之父子者也。臣职司言路,凡有所见所闻,皆当入告,臣前过通衢,偶见有百辆迎亲者。迎亲乃伦礼之常,何足为异?所可异者:鼓乐迎来,而指视哗笑者满于路;轩车迎过,而议论、嗟叹者夹于道。臣见之不胜惊骇,因问为谁氏婚,乃知为翰林铁中玉娶尚书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也。再细详问其哗笑嗟叹之故,乃知铁中玉曾先养病于水冰心之家,而孤男寡女,并处一室,不无暧昧之情。今父母徇私,招摇道路,而纵成之,实有伤于名教。故臣闻之,愈加惊骇,而不敢不入告也。
  夫婚姻者,百礼之首,婚姻不正,则他礼难稽。臣子者,庶民之标,臣子蒙羞,则庶民安问?伏乞陛下,念婚姻为风化大关,纲常重典,敕下礼臣,移文该省,行查铁中玉、水冰心当日果否有养病之事,并暖昧等情,一一报部。如果臣言不谬,仰恳授辜定罪,归正判离,必多露之私有所戒,则名教不伤,有裨于关雎之化者不浅矣。因事陈情,不胜待命之至。

  万御史本到了阁中,阁臣商量道:“闺中往事,何足为凭?道路风闻,难称实据!”

  就要作罢了,当不得仇太监再三来说道:“这事大有关系,怎么不行?”

  阁臣没奈何, 只得标个“该部知道”。仇太监看了不中意,候本送到御前,就关会秉笔太监,检出本来,与天子自看。天子看了,因说道:“铁中玉一个男人,怎养病于水冰心女子之家?必有缘故。”因御批个“着礼部查明复奏。”

  令下之日,铁中玉与冰心再结花烛已数日矣。一时报到,铁都院吃了一惊,忙走进内堂,与儿子、媳妇商量道:“这万谔与你何 仇,上此一本?”

  铁中玉道:“此非万谔之意,乃过学士之意,孩儿与媳妇早已料定,必有此举,故守身以待之,今果然矣。”

  铁都院道:“他既参你,你也须辩一本。”

  铁中玉道:“辩本自要上了,但此时尚早。且侍他行查回来复本时,再辩也不迟。”

  铁都院道:“迟是不迟,只是闻人参已,从无一个不就辩之理。若是不辩,人只疑情真罪当,无可辨也。”

  铁中玉道:“他要参孩儿官箴职守,有甚差池,事关朝廷,便不得不辩。他今参的是孩儿在山东养病之事,必待行查而后明。若是查明了其中委曲,可以无辨;若是不明,孩儿就其不明处方可置辨。此时叫孩儿从哪里辩起?”

  铁都院听了,沉吟道:“这也说得是。此万谔是我的属官,怎敢参我?我须气他不过。”

  铁中玉道:“大人不必气他,自作应须自受耳。”

  铁都院见儿子如此说,只得暂且放开。正是:

  闲时先虑事,事到便从容。
  谤至心原白,羞来面不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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