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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端郎阅报惊流离相思欲死 昌女评文疑盗袭鉴拔如神(1)


  词云:

  分离久,不复知他安否。说出参商兼卯酉,这病加人陡。
  夸诈不知颜厚,盗袭以为无咎。不道慧心偏会剖,出尽当时丑。

  ——右调《谒金门》

  话说常勇自听了周重文之言,知昌小姐多才,思量谋娶为儿媳。既要与先生商议,又要看看儿子的学问,遂一径走入书房中来。原来这先生姓吴名趋,是个白丁监生。因他专会趋承,访知常总兵有子读书,遂央了一个大老,荐了他来。常总兵又不识货,遂欢欢喜喜留下了。虽也日日与常奇讲书作文,止不过虚应故事而已。

  不期这日,忽见常勇走入书房,只说他走来查看学生的功课,不觉吃了一惊。见了常勇,连连打恭说道:“近来令公郎学业大有可观,正欲将近日的佳作呈览。”常勇说道:“这且慢着。我今有一件事,要与先生相商。若得事就,愚父子佩德不忘。”

  吴趋听见常勇不看功课,心上早放下了一块石头。又见说是有事商量,一时胆壮起来。又打一恭道:“老先生有何使令,晚生虽计不如陈平,智不如子房,若有效力之处,虽赴汤蹈火,亦所不辞。”

  常勇大喜,即促膝对谈,道:“今日本镇在周寅翁处饮酒,说及前日所做的寿文,竟不是昌参谋之笔,转是他令爱之作。因打动我一片爱才之心,欲与他联姻,求他令爱作小儿之妇。倘事成了,使他郎才女貌,同咏白雪阳春,岂非闺中佳话?若以本镇之门楣,再不惜厚聘,以礼相求,中间再请良媒作合,谅无不成之理。今本镇所虑者,昌老既生此才姝,自留心访求才婿。他女儿前日这篇寿文,本镇虽不甚深解,然彩听人言,实似大有可观。但小儿素叨先生琢磨,不知才果如何?只恐纵然有才,也只好料理科甲之事。至于诗文杂学,只怕还不精妙。倘昌老相见,或有意外之求,却将何以应之?不得不予为防范。不知先生可能为本镇画策吗?”

  吴趋道:“不须画策。令公郎之才,若论文字,实不让玉堂金马。至于诗词,乃文人余事。令公郎实不屑为。况诗词与文章不同,文章有日新之妙,愈出愈奇。诗词不过花花草草,盗袭陈言,补凑堆砌,以惑炫人之耳目。倘昌小姐自负诗才高妙,必欲观令郎之作,却也不难。只消晚生将古人最警拔之句,移东作西,凑成几首。再将令公郎几篇好文字送将去请教他,不怕不使他心服。这段姻缘,包管唾手而成矣。”常勇听了大喜道:“先生有此高见,有此奇思,吾何忧矣。”方才别过,进内去了。正是:

  明以诗词真作假,暗将文字假为真。
  学生莫怪无真学,请得先生是假人。

  常勇过了几日,因写了两个请帖,差人去请周总兵、昌参军二人来赴席。差人持了名帖,遂到周总兵处投递。周重文见是请帖,因对来人说道:“前日老爷在此,不过便酌。你老爷如此多心,转来请我,又不好辞。明日我老爷与昌爷同来便了。”差人去后,周重文即着人将常勇请帖送与昌全。

  到了次日,昌全见周重文许了,不敢推辞。即同着周重文骑马而来。不一时到了。常勇早带了儿子接入私衙。一同相见,彼此致谢一番,然后入席。常勇说道:“本该优酌,但你我知己谈心,故不设此俗套。幸勿见怪。”周重文道:“前日匆匆,不尽鄙衷,反扰郇厨,诚觉颜甲。”

  三人在席中谈一回军务,又说一回朝事。大家饮得深浓。常勇因说道:“小弟前日归来,与小儿细看昌小姐之文,妙不能述。当今无两。小弟意欲小儿彷佛其意,摹写一篇,以申景仰之思。小儿必不肯下笔,以为珠玉在前,自惭形秽。”昌全连忙谦说道:“小女孤陋之学,不过涂鸦。虽幸不辱命,每一回思,不胜内愧。何敢当老大人与令公子如此郑重。”周重文道:“令公郎英英俊彦,自然学贯天人。使小弟一见而即惊其不凡也。”

  常勇道:“小儿虽然禀质愚蒙,幸而锐志苦读。文章一道,弟虽不谙。见其往往蒙相知之誉,未免妄喜。只因此地文宗不到,小儿每每称屈。小弟毕竟不知他学力何如。今日屈老寅翁与昌参谋先生小酌,故命小儿趋侍,实欲求老寅翁并昌先生赐教。”周重文道:“令郎神骏,即不问亦知其为千里驹也。”

  昌全听见二人递相称赞,也就不住的将常奇细看。常勇见昌全频频偷看他的儿子,心内甚是喜欢,因又说道:“小儿不但苦读,更有一件奇处,与人不同。今年十七,尚不肯议姻。必要成名,以完大登、小登之愿。小弟时常笑他痴儿作痴想。”周重文道:“从来有志事成。令公子正未可量也。”常勇道:“久闻昌参军曾入泮宫。今虽弃去,然文章之准绳自在。容小儿录出近艺送来请教,求指示一二,万勿吝教为幸。”

  昌全听了只得说道:“令公郎雄才天授,晚生焉敢佛头着粪。”说罢觥筹交错,曲尽其欢。然后作别,上马而去。正是:

  卖假全凭赞,夸才莫怕羞。
  赞夸如得力,明眼也回眸。

  周重文与昌全饮酒回来,且按下不题。

  却说端昌在端居衙内,已长成十六岁了。忽一日,因学中无聊,遂同了衙役走出学中来闲步。只见一人手拿着一本书走来,端昌不知是何书,因走近前来借看。那人见是一位少年相公,连忙送过来看。端昌一看,却是一本缙绅。触着他的心事,因想道:“凤小姐的父亲凤仪,在京做官,毕竟也在上面了。”遂将京中各衙门细细翻看,并不见有凤仪名字。心上吃惊道:“莫非他升转外任了?”又细细查去,也不见有。

  他还打帐从新再看起。那人说道:“小相公是要查那位老爷?”端昌也不应他,遂又看完,也竟不见。因说道:“他在京做官,为何不载名字,这又奇了。”那人道:“小相公有所不知。官府升降不一,或是闲职,或是论死,或是军配流徒,一年几换,那里是一定的。我是专走报的。小相公要查那位老爷,只问我便晓得了。”端昌无奈,只得说道:“我是寻亲戚凤仪的。”那人道:“这凤仪久不在京了。”端昌忙问道:“莫非致仕归家吗?”那人道:“那里是致仕。因他得罪朝廷,久已连家小流徙边外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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