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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秀才军出奇计一时遭际 儿女情再题诗对面勾挑(1)


  词云:

  面剥皮消,身枯力惫,胸中才学应还在。有时言听计相从,匹夫往往遭封拜。
  性自生情,美谁不爱,秋波紧紧连眉黛。不须撮合不须排,做来都是风流态。

  ——右调《踏莎行》

  凤仪进京且按下不题。却说昌全同了杜氏,随着差人一路晓行夜住,到了燕京,又出潼关,受尽了万千辛苦,历尽了无限风霜,过了许多日月,方才到得边塞。差人寻个客店住下,就打帐次日到帅府去投到。因对昌全说道:“明日要投到了,凡事你须早早打点。若不打点停当,明日就要吃苦。”

  昌全听说心慌,只得备下一副厚礼,寻人通进。然后次日同了差人投到。总兵周重文,果然心照,看了来文,就便批准。又给了回文,因说道:“既是来军路上受伤,不便行责,且填册编入队中。若后日有功准赎。”昌全忙磕头谢了出来,少不得备酒请请队伍中这些弟兄。又隔了两日,解差相别自回去了不题。

  却说这队中人,见昌全原系秀才,是个斯文人,便不十分难为他。凡有书写之事,俱是昌全出力效劳。若是昌全有甚粗重之事,众人也尽来帮他。故此昌全与杜氏倒也相安,还不吃苦。不觉过了年余,各营中兵丁皆知昌全会写,或是告假,或是告病,或是请粮,或是请给衣甲,各样手本皆来求昌全书写。写法又端楷,文法又清白,这总兵周重文凡见了,以为情理允合,又不碍法,无不准行。因暗想道:“军营中这些蠢健儿,字多不识。不知这些手本,都是甚人写的?每欲差人访问,又因军事萦心,每每混过了。”

  忽一日,有个兵丁吃多了,酒醉得狂横起来,逢人便打,遇物便抢。有人禀知总兵周重文,遂传令叫次早绑了拿来。这兵丁半夜酒醒,知道将主拿他,吓得魂不附体。心下想道:“将主最恼酗酒、撒泼,这拿去莫说砍头,就捆打也是个死。”因知昌全写的手本好,遂连夜来见昌全,要求他写个手本开豁、开豁。

  昌全因问道:“你家中有老母否?”兵丁道:“已死久了,一向孤身,只到数日前,方才讨得一个妻子。”昌全道:“可曾请受妻粮?”兵丁道:“尚不曾。”昌全道:“既如此,便有生机了。”因写了一个手本与他,又吩咐他道:“你只说穷军壮年无子,恐绝了宗祀。昨幸讨了一名军妻,只为生子有望,宗支不绝,心下欢喜,多吃了两杯。一时醉浑了,犯了老爷之禁。醒来追悔不及,自应甘死,但求老爷天恩,宽限几日,容犯军遣去了妻子,烧化了祖宗牌位,再来领死,就是老爷法外之恩了。”

  那兵丁记熟了,到次日,牢子绑了来见总爷。周重文一见,就大怒骂道:“好大胆的奴才!本镇一向酗酒有禁,你怎敢故犯?不杀不威。”叫刀斧手伺候。兵丁慌忙禀道:“小人有个下情,求老爷尊目观看。”一面牢子就替他将手本呈上,他一面就将昌全吩咐的言语哀哀哭禀。周重文耳朵里听了,已有三分动情。再将手本一看,只见上写道:

  为恳恩宽法缓死事:

  穷军上孤下独久矣,昨广老爷聿来胥宇之恩,新娶一名军妻,以为内助得人,添丁有望,一时快心,多饮狂乐,遂舞蹈不知误犯老爷之禁。悔之无及,死复何辞。但以喜招愆,不胜痛恨。求生得死,情实可怜。惟求天恩暂宽死限,容穷军先安妥三日之妻,然后受一刀之苦。则感恩法外矣。不胜哀鸣之至。

  周重文看完,恻然半晌,方问道:“你新娶妇,果是真吗?”兵丁道:“合营皆知,怎敢说谎。”周重文道:“既系新娶贪饮,情犹可恕。饶你这一次,若再犯酗,定然不饶。可放了绑。”兵丁被放,叩头不已。周重文道:“罪便饶你,你可实说,这个手本是谁人替你写的?”兵丁道:“是央昌全写的。”周重文又问道:“这昌全可就是去年奉旨,松江府华亭县勾来的那个军犯吗?”兵丁道:“正是他。”

  周重文听说,即放去兵丁,随着人去叫昌全。不一时昌全叫到,周重文因问道:“你到军中,本镇并未曾审问你的来历。你今日可细细说明,本镇便好量才任事。”昌全见问,只得叩头禀道:“犯军自幼读书,已入泮宫。只因祖系军籍,未曾除名。故蒙明旨勾来,充实边庭。因此得在老爷军前效走狗之劳。”

  周重文听了,叹息道:“原来你是个文人出身,故写得这些手本,入情合理。本镇素重斯文,怎么将你来作践?你从今以后,可随在本镇左右,料理文籍。不必又去随行逐队了。”昌全连忙拜谢。自此昌全遂日日在内衙料理这些文册,并一应来往的书柬四六,俱是昌全作稿,周重文见他文理清隽,甚是喜欢。向日这些同班的朋友,见本官重他,都来奉承。昌全俱不在意,只是小心奉公守法而已。

  忽一日,报关外紧急,别镇守将,俱纷纷战败。周重文见报,未免惊慌。欲要救应,又一时无良策、良谋;欲不救援,又恐朝廷责其观望不前之罪。便闷闷不悦。昌全揣知其意,即乘便献一策道:“今敌人远来,又连连杀败各镇。定然骄横侵犯。今老爷若领兵去救,不须与他明战,只消伏兵在乱石林后,伺他兵过,从中冲出,使他首尾不能相顾,便自然大胜。”

  周重文听了大喜,因悄悄领了人马,伏在乱石林后。果然敌兵乘胜而来,并不提防。忽被周重文伏兵冲出,杀得他七断八续,十损八九,连夜逃去。周重文成了大功,不胜之喜,一面报捷,一面收兵回镇,一面就治酒请昌全酬劳。昌全再三推辞道:“下属以垂死之身,得恩主大人垂宥,使得立身幕下,以备顾问。虽粉骨碎身,亦难报高厚于万一。些小效命,何敢言劳,要恩主赏饮。”周重文道:“军中职位,从无一定。只要论功升赏。今兄出此奇计,树威制胜,使敌人丧胆。虽邀皇上赫濯之灵,实吾兄之妙策而成也。本镇焉肯夺兄之功,以为己功,而为妨贤病国之人乎?今得此大捷,本镇叙功表中,已将兄名字进呈圣览矣。不久命下,自有进身之地,岂可仍执前件?”

  昌全见周重文言辞侃侃,绝无虚意,只得谢了,就侍饮于席旁。彼此一问一答,殊觉欢然。不久果然命下,昌全实授周重文军中参谋之职。周重文不冒功闭贤,真心为国,连进三级。周重文、昌全谢恩毕,昌全就再三拜谢周重文提拔之功。周重文就将衙内一半楼房与昌全居住。昌全遂将杜氏接进衙中一同住了。自此昌全出入骑马,衙役跟随,一时富贵起来。在边庭料理,且按下不题。正是:

  勾军只道边庭死,谁料书生反立功。
  到此方知天有命,不须苦苦算穷通。

  却说凤仪进京去后,王夫人在家料理。一向是自家独处,故觉凄凉。今有了彩文小姐做女儿,陪伴有人,颇不寂寞。况且彩文小姐心性乖巧,一味孝顺,故事事皆投着母亲之意。王夫人待他胜如嫡亲。

  忽一日,唐希尧走到凤家,来问候王夫人道:“表兄进京,曾有家书来吗?”王夫人道:“老爷进京前有书来,说他已升职御史了。”唐希尧道:“如此可喜可贺。前日老表嫂荣归,又闻得添了一位贤表侄女,美而多才。愚弟妇急要接去一会,我恐怕老表嫂初到家,未免要料理诸事,故迟到今日。愚弟妇催不过,故择了明日,特来奉屈过舍,以叙亲亲之谊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也久不会婶婶,正有此念。只因有事耽搁,故不曾来得。今老爷在京做官,只怕将来还要接我进京。若接进京去,一发难得会面了。婶婶既明日接我,我明日准来。又闻婶婶立了一位贤表侄,甚是清秀,也要来看看。”说定,唐希尧就去了。

  到了次日,王夫人果同了彩文小姐,两乘轿子径到唐家。赵氏连忙接入,相见过,彼此问慰一番。赵氏又将彩文小姐细看,道:“原来表侄女如此秀美,果然是个有才的淑女了。”即命备酒款待。王夫人因问表侄怎么不见,赵氏道:“在学中。”因连忙叫人去接了唐昌来,拜见王夫人,又与彩文小姐相见了。王夫人看见唐昌果然生得清秀可爱,遂问道:“侄儿今年几岁了?”赵氏答道:“十一岁了。”王夫人道:“原来与你侄女同年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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