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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郭汾阳建院蓄歌姬(2)


  却说,钟景期回至馆,欢喜欲狂,忙与雷天然说知此事,天然不惟不加忌,倒还替景期称贺。钟景期吩咐军兵,也暂住数日,一面去教着阴阳官择了吉日,一面发银子去买办行聘礼物。

  忙了一日,景期向雷天然道:“葛公说虢国夫人在慈航静室中出家,我明日清早要去见她。”天然道:“相公带着冯元随往。”次早,景期吩咐冯元跟着,又带几个侍从,唤土人领路上马,竟投慈航静室中来。到得山门首,只见里面一个青衣女童出来道:“来的可是钟状元么?”景期大惊下马,问道:“你如何晓得下官到此?”女童道:“家师妙香姑姑,原是虢国夫人。三日前说有故人钟状元来访,恐相见又生魔障,昨日亡入终南山修道去了。教我多多拜上钟老爷。说宦海微茫,好生珍重,功成名就,及早回头,留下诗笺一纸在此。”景期接来一看,上面写道:

  割断尘缘悟本真,蓬山绝顶返香魂。
  如今了却风流愿,一任东风啼乌声。

  景期看罢,泫然泪下,怏怏上马而回,到了吉期,准备元宝、彩缎、钗环礼物,牵羊担酒,大吹大擂送去。景期穿了吉服,自己上门纳聘。李白是媒人,面儿吃得红红,双花双红,坐在马上。军士吹吹打打,一齐来到安抚衙门里。葛太古出堂迎接,大摆喜筵,一则待媒人,一则请新婿,好不热闹。但见:

  喜气迎门,瑞烟满室,喜气盈门,门上尽悬红彩;瑞烟满室,室中尽挂纱灯。笙歌鼎沸,吹一派鸾凤和鸣;锦褥平铺,绣几对红鸳鸯交颈。风流学士做媒人,潇洒状元为女婿。佳肴美酒,异果奇花,玉振金杯,玳瑁筵前光灿烂,摇筝檀板,琉璃屏外韵悠扬。

  饮宴已毕,李白、景期作别。景期回至驿庭。雷天然接着道:“相公聘已下了,军情紧急,不可再迟。”钟景期道:“二夫人言之有理。”便吩咐发牌起马,传各营齐备行装。次日辰时,放炮拔营。葛太古、李白同来相送到长亭拜别。景期领了兵马,浩浩荡荡,往河北去了,葛太古别了太白,自回衙门,退人私署,走进碧秋房中,见碧秋独坐下泪,太古问道:“我儿为何忧愁?”碧秋道:“孩儿蒙爹爹收养,安居在此,不知我母亲与明霞姐姐,却在何处?”太古道:“正是,我因连日匆忙,倒忘了这要紧事体。待我差人四去寻访便了。”碧秋道:“差人寻也不中用,须多写榜文,各处黏贴,或者有人知风来报。”太古道:“我儿说得是。”就写起来。榜文上写着报信的谢银三十两,收留的谢银五十两,将避难缘由、姓名、年纪,一一开明。写完,发出去,连夜刊刻,印了几百张,差了十数个人,往四处去黏贴。

  差人拿了榜文,分头去了。一个差人到西京,一路寻访,一张榜文,贴在长安城门上,又往别处贴去了。那一些百姓,皆来看榜,内中一个人,头戴毡帽,身穿短布衫,在人丛里钻出来,拍手笑道:“好快活!好快活!我造化今日到了。”又有一个老婆子向前将那人一把扯住,扯到僻静处间道:“你是卖鱼的沈蛇儿,在这里自言自语说什么?”沈蛇儿道:“你是惯做中人的,白妈妈问我怎的。”

  白婆道:“才听见你说什么造化到了,故问你?”蛇儿道:“有个缘故。我前日在径河打鱼,夜里泊船在岸边,与我老婆子在那里吃酒,忽听见芦苇丛中有人啼哭,我上岸看时,见一个老妪,一个绝标致的女子避难到那边,迷失了路,放声啼哭,我便叫她俩个到渔船里来,问她名姓,那老的叫做卫妪,后生叫做葛明霞。她父亲做官,我故收留在船里,要等人来寻,好讨些赏。谁想养了她一百三四十日,并无人来问,方才见街上榜文,却有着落。我如今送到她父亲处,报事人三十两也是我的,收留人五十两也是我的,岂不是个造化。”

  白婆道:“那女子生得何?”蛇儿道:“妙啊!生得甚然标致,乌油油的发儿,白堂堂的脸儿,曲弯弯的眉儿,俏生生的眼儿,直隆隆的鼻儿,细纤纤的口儿,小尖尖的脚儿。只是自从在船里,并不曾看见她笑。但是哭起来,那娇声儿便要叫人魂飞魄散,不知笑将起来怎样有趣哩。”白婆道:“可识几个字否?”蛇儿道:“岂但识字,据那卫妪向我老婆说,她琴棋书画,件件都会哩。”白婆道:“你这蠢才,不是遇着我这桩大财,却错过了,这里不好讲话,随我到家里来。”

  两个转弯,来到白婆家里。蛇儿道:“有甚话说?”白婆道:“目今汾阳王郭老爷,起建凝芳阁,阁下造院子十所,每一院中有歌舞侍女十名,又要十个能诗善赋的绝色美人,分居十院,统领诸姬。如今有了红绢紫苑等九个,单单少着第十院美人,遍处访觅,并没好的。你方才说那个女子,甚是标致,何不将她卖与郭府,最少也得它二、三百两银子,可不胜如拿去那个八十两的谢仪。”蛇儿道:“那葛明霞不肯去怎么好?”

  白婆道:“这样事体,不可明白做的。如今你先回去,我同郭府管家,到你船边来相看,只说是你的女儿,如此如此。做定圈套,那葛明霞哪里晓得。”蛇儿道:“倘然她在郭府里说出情由,根究起来,我与你如何是好?”白婆道:“你是做水面上生意的,我的家伙连锅灶也没有一担,一等交割了人,我也搬到你船里来,一溜儿掉到别处去了,她们哪里去寻。”蛇儿道:“好计!好计!我的船泊在长安门外,我先去,你就来!”

  说罢,回到船上。见明霞、卫妪坐在前窗,心里暗自喜欢,也不与她说话,竟到后梢,与老婆讨好。歇不多时,早见白婆领着三、四个管家到船边叫道:“沈蛇儿,我们郭府中要买几尾金色大鲤鱼,你可拿上来,称银子与你。”蛇儿道:“两日没有鲤鱼,别处去买吧!”管家道:“老爷宴客立等要用,你故不卖么?”蛇儿道:“实是没有。”

  管家道:“我不信,到他船上去搜着。”说着,一齐跳上船来,那艘小船险些儿跳翻了。管家钻进船里,假意掀开平基搜鱼,那三、四双眼睛,却射定在葛明霞身上,骨碌碌的看上看下,惊得葛明霞娇羞满面。奈船小,又没处躲避,只得低着头,将衣袖来遮掩,谁想已被这几个人看饱了。说着:“果然没有鲤鱼,几乎错怪了他,只是我们不认得别个船上,你可领我们去买?”蛇儿道:“这个当得。”便随着众人上岸,与白婆一齐进城。

  来到白婆家里,管家道:“那女子果然生得齐正,老爷一定中意的。”白婆便瞒了蛇儿,私自议定身价三百两,自己打了一百两后手,将二百两与蛇儿。管家又道:“方在同坐的那个老妪是什么人?”蛇儿道:“也是亲戚,只为无男无女,在我船头陪伴老婆。”白婆对管家道:“郭老爷每娶一位美人,便要一个保母作伴,老妪既无男女,何不同那女子到郭府中,好俩熟人在一处,倒也使得。”

  蛇儿道:“只要添些银子,有何不可。”白婆又向管家说了,添了二十两银子,叫沈蛇儿写起文书。只说自己亲女沉明霞同卫妪,因衣食不敷,情愿卖到郭府,得身价三百二十两,其余几句套话,不消说得。写完,画了花押,兑了银子,权将银子放在白婆家里,叫起两乘轿子,沈蛇儿先奔到船上,向葛明霞、卫妪道:“昨日圣上差一员官,但有逃难迷失女子,造着册子,设一公所居住,如有亲戚认的,即便领回,大家都到彼处寻领,你俩人也该到那边去住,好等家里人来认,可要叫轿来来抬你们。”明霞道:“如此甚好,只是在你船上打扰多时,没甚谢你,只有金簪一枝,与你少尝薪不,待我见了亲人,再寻你奉谢。”蛇儿收了簪子。

  少顷,轿子到了,明霞、卫妪别了蛇儿夫妇,一齐上岸入轿。蛇儿跟着轿子,送到郭府门首。见凡个管家并白婆站着,蛇儿打了个照面,竟自回去。白婆接明霞、卫妪出轿,管家领入府中。明霞慌慌张张,不知好歹,只管跟着走,白婆直引至第十院中,便道:“你俩人住在此间,我去了再来看你。”说着,竟自抽身出去。那明霞、卫妪举目一看,见雕槛画栏,奇花异木,摆列的金彝宝鼎,精细牙签。挂着琵琶笙笛,瑶琴锦瑟,富丽异常。心中正在疑惑,那本院十个歌姬齐来接见。又有九院美人,红绡紫苑等,都来拜望。早有女侍捧首饰、衣裳,来叫明霞梳妆打扮。

  明霞惊问道:“这里叫做什么所在?”红绡笑道:“原来姐姐尚不知,我这里是汾阳王郭老爷府中凝芳十院,特请你来为第十院美人,统领本院歌姬,今日是老爷寿诞,你快快梳妆,同去侍宴。”明霞听罢,大惊哭道:“我乃官家之女,如何陷我于此,快送我出去便罢。不然,我誓以一死,自明心迹。”红绡便扯着紫苑,背地说道:“今日是老爷寿诞,这女子如此光景,万一宴上啼哭起来,反为不美,不如今日不要她拜见,待慢慢劝她安心了,方始入侍,才为恰当。”紫苑道:“姐姐所见极是。”吩咐诸姬好生伏侍照管。别了明霞,集了众歌姬,到凝芳阁伺候。

  到得黄昏时分,只听得吆喝之声。九对纱灯引子仪到阁上坐席,九个美女叩头称贺。子仪道:“适才家人报道,第十院美人有了,何不来见我。”红绡禀道:“她乃贫家女子,不晓理数,诚恐在老爷面前失仪,因此故不敢来见。侍妾等教习规矩,方始叩见老爷。”子仪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一时奏乐,九院美女轮流把盏,诸姬吹弹歌舞,直到夜分。子仪醉了,吩咐撤宴,就到第三院房里住了。次早起来,外面报有驾帖下来,子仪忙出迎接,展开驾帖来看,原来是景期攻围安庆绪不下,奏请添兵。圣旨着子仪部下仆固怀恩前去助战。子仪看了,就差人请仆固怀恩来吩咐。怀恩领命,点了本部三万雄兵,往范阳进发,协助景期。

  不知胜负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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