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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节孝难忘半就半推愁忤逆 死生说破大惊大喜快团圆(2)


  大家吃完团圆喜酒,就请江阁老到东边厅里住下。彩云小姐遂请入后房,与蕊珠小姐同居,二人久不会面,今宵乍见,欢喜不过,就絮絮聒聒,说了一夜。说来说去,总说的是双状元有情有义,不忘小姐之事。蕊珠小姐听了,不胜感激。因暗暗想道:“当日一见,就知双郎是个至诚君子,故赋诗寓意,而愿托终身。今果能死生不变,我蕊珠亦可谓之识人矣。但既见了我的书,肯与彩云续盟,为何又坐怀不乱?只这一句话,尚有三分可疑。”也不说破,故大家在闺中作乐,以待状元归来,再作道理。

  过了月余,江阁老就要辞归,蕊珠小姐苦苦留住,那里肯放。又恐母亲在家悬望,遂打发野鹤先去报喜。江阁老只得住下。又过不得月余,忽有报到,报双状元加了太子太傅之衔,钦赐荣归养亲,大家愈加欢喜。

  江小姐闻知,因暗暗对双夫人说道:“状元归时,望婆婆且莫说出媳妇在此,须这般这般,试他一试,方见他一片真心”双夫人听了道:“有理,有理,我依你行。”遂一一吩咐了家下人。

  又过不得些时,果然状元奉旨驰驿而还。一路上好不兴头,十分荣耀。到了成都府,早有府官迎接;到了双流县,早有县官迎接。双夫人着双辰直迎至县城门外。双星迎接到家,先拜了祖先,然后拜见母亲道:“孩儿只为贪名,冬温夏清之礼,与晨昏定省之仪皆失,望母亲恕孩儿之罪。”双夫人道:“出身事主,光宗耀祖,此大孝也,何在朝夕。”兄弟双辰又请哥哥对拜。拜毕,双夫人因又说道:“浙江江亲家,远远送了媳妇来,实是一团美意。现住在东厅,你可快去拜见谢他。”双星道:“江岳父待孩儿之心,实是天高地厚。但不该送此媳妇来,这媳妇之事,却非孩儿所愿,却怎生区处?”双夫人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,有话且拜见过再说。”

  双星遂到东厅,来拜见江阁老道:“小婿因归省心急,有失趋侍,少答劬劳,即当晨昏子舍,怎反劳岳父大人跋涉远道,叫小婿于心何安?”江阁老道:“儿女情深,不来则事不了,故劳而不倦,状元宜念之。”说不完,彩云早也出来见了。见毕,双星因说道:“事有根因,我双星与贤卿所续之盟,是为江非为双也。贤卿为何远迢迢到此?”彩云因答道:“事难逆料,状元与贱妾所守之戒,是言死而非言生也,贱妾是以急忙忙而来。”

  双星听了,一时摸不着头路。因是初见面,不好十分抢先,只得隐忍出来,又见母亲。双夫人因责备他道:“你当先初出门时,你原说要寻一个媳妇,归来侍奉我。后秋试来家,你又说寻着了江家小姐,幸不辱命。今你又侥幸中了状元,江阁老又亲送女儿来与你做媳妇,自是一件完完全全的美事,为何你反不悦?莫非你道我做母亲的福薄,受不起你夫妻之拜么?”双星道:“母亲不要错怪了孩儿,孩儿所说寻着了江家小姐,是大女蕊珠小姐,非二女彩云小姐也。”双夫人道:“既是大小姐,为何江亲家又送二小姐来?”双星道:“有个缘故,大小姐不幸遭变,为守孩儿之节死了,故岳父不欲寒此盟,又苦苦送二小姐来相续。”

  双夫人道:“续盟之意,江亲家可曾与你说过?”双星道:“已说过了。”双夫人道:“你可曾应承?”双星道:“孩儿原不欲应承,只因大小姐有遗书再三嘱托,孩儿不敢负他之情,故勉强应承了。”双夫人道:“应承后可曾结亲?”双星道:“亲虽权宜结了,孩儿因忘不得大小姐之义,却实实不曾同床。”

  双夫人道:“你这就大差了。你虽属意大小姐,大小姐虽为你尽节,然今亦已死矣。你纵义不可忘,只合不忘于心,再没个身为朝廷臣子,而守匹夫不娶小节之理。江亲家以二小姐续盟,自是一团美意。你若必欲守义,就不该应承,就不该结亲;既已结亲,而又不与同床,你不负心固是矣,而此女则何辜?殊觉不情。况你在壮年,不遂家室,将何以报母命?大差,大差!快从母命,待我与你再结花烛。”

  双星道:“母亲之命,焉敢有违。但不必同床,却是孩儿报答蕊珠小姐之一点痴念,万万不可回也。”双夫人笑一笑道:“我儿莫要说明,倘到其间,这点痴念,只怕又要回了,却将如何?”双星说到伤心,不觉凄然欲哭道:“母亲,母亲,若要孩儿这点痴回时,除非蕊珠小姐再世重生,方才可也,”

  双夫人听了,又笑一笑道:“若是这等说,我要回你的痴念头便容易了。”双星也只说母亲取笑,也不放在心上。双夫人果然叫人检了一个黄道吉日,满厅结彩铺毡,又命乐人鼓乐喧天,又命家人披红挂彩,又命礼生往来赞襄,十分丰盛热闹。到了黄昏,满厅上点得灯烛辉煌。礼生喝礼,先请了状元新郎出来,然后一阵侍妾簇拥着珠冠霞帔阁老小姐出来,同拜天地,又同拜母亲双夫人,又同拜泰山江阁老。拜毕,然后笙箫鼓乐,迎入洞房。

  正是:

  白面乌纱正少年,琼姿玉貌果天然。
  若非种下风流福,安得牵成萝琵缘?

  状元与小姐到了房中,虽是对面而坐,同饮合欢,却面前摆着两席酒,相隔甚远。席上的锭盛糖果,又高高堆起,遮得严严,新人虽揭去盖头,却缨络垂垂,挂了一面,那里看得分明。况双星心下已明知是彩云小姐,又低着头不甚去看,那里知道是谁。左右侍妾,送上合卺酒来,默饮了数杯,俱不说话。又坐了半晌,将有请入鸳帏之意,双星方开口对着新人说道:“良宵花烛,前已结矣。合卺之卮,前已饮矣。今夕复举者,不过奉家慈之命,以尽贤卿远来之意。至于我双星感念令先姐之思义,死生不变,此贤卿所深知,不待今日言矣。分榻而寝,前已有定例,不待今日又讲矣。夜漏已下,请贤卿自便,我双星要与令先姐结梦中之花烛矣。疏冷之罪,统容荆请。”

  说罢就要急走出房去。只见新人将双手分开面上的珠络,高声叫道:“双郎,双郎,你看我是那个?你果真为我蕊珠多情如此耶!你果真为我蕊珠守盟如此耶!我江蕊珠获此义夫,好侥幸耶!”双星突然听见蕊珠小姐说话,吃了一惊,再定睛一看,认得果是蕊珠小姐。

  这一喜非常,便不问是生是死,是真是假,忙走上前,一把抱定不放。道:“小姐呀,小姐呀!你撇得我双星好狠耶,你想得双星好苦耶!你今日在此,难道不曾死耶,你难道重生耶,莫非还是梦耶?快说个明白?”小姐道:“状元不须惊疑,妻已死矣,幸得有救,重生在此。”双星道:“果是真么?”小姐道:“若不是真,小妹缘何在此?”双星方大喜道:“贤妹果重生,只怕我双星又要喜死耶?贤妹呀,贤妹呀,且莫说你为我双星投河面死之大节,即遗书托令妹续盟这一段委曲深情,也感激不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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