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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有义状元力辞婚櫅海外不望生还 无瑕烈女甘尽节赴波中已经死去(2)


  却说江章夫妻同了小姐在船,一路凄凄楚楚,悲悲切切,怨一番自己命苦,又恨一番受了赫公子的暗算。小姐转再三安慰父母道:“孩儿此去,若能中选,得侍君王,不日差人迎接,望父母不必记念伤心。父母若得早回一日,免孩儿一日之忧。况长途甚远,老年人如何受得风霜?”江章夫人那里肯听,竟要同到京中,看个下落方回。小姐道:“若爹娘必与孩儿同去,是速孩儿之死矣。”说罢哽咽大哭。江章夫人无奈,不敢拗他,只得应承不送。

  江章备了一副厚礼,送与姚太监,求他路上照管。又设了一席请姚太监。姚太监满心欢喜道:“令爱小姐前途之事,与进宫事体,都在学生身上。倘邀圣眷,无不怂恿,老太师不必记挂,不日定有佳音。”江章与夫人再三拜谢,然后与小姐作别。真是生离死别,在此一时。可怜这两老夫妻哭得昏天黑地,抱住了小姐,只是不放。当不得姚太监要趁风过江,再三来催,父母三人只得分手,放小姐上了众女子的船。船上早使起篷桅,趁着顺风而去。这边江章夫妻立在船头,直看着小姐的船桅不见,方才进舱。

  这番啼哭,正是:

  杜鹃枝上月昏黄,啼到三更满眼伤。
  是泪不知还是血,斑斑红色渍衣裳。

  老夫妻二人一路悲悲啼啼,到了家中。过不得四五日,野鹤早已报到,送上书信。江章与夫人拆开看去,知双星得中解元,不日进京会试,甚是欢喜。再看到后面,说起小姐亲事,夫妻又哭起来。野鹤忽然看见,不觉大惊道:“老爷、夫人,看了公子的喜信,为何如此伤心?”夫人道:“你还不知,自你公子去后,有一个赫公子又来求亲,因求亲不遂,一心怀恨。又适值点选幼女,遂嘱托太监,坐名勒逼将小姐点进宫去了。我二人送至江边,回家尚未数日。你早来几日,也还见得小姐一面,如今只好罢了。”说完又大哭不止。野鹤听了,惊得半晌不敢则声,惊定方说道:“小姐这一入宫,自然贵宠,只可怜辜负了我家公子一片真心,化作东流逝水。”说罢,甚是叹息。夫人遂留他住下,慢慢回去。

  又过不得数日,早又是京中报到,报双星中了状元。江章与夫人只恨女儿不在,俱是些空欢空喜,忽想到小姐临去之言,有彩去可续,故此又着人打听。又不多日,早见双星差了青云持书报喜,要迎请小姐进京成亲。江章与夫人又是一番痛哭。

  正是:

  年衰已是风中烛,见喜添悲昼夜哭。
  只道该偿前世愆,谁知还是今生福。

  野鹤见公子中了状元,晓得一时不回,又见小姐已选入宫,遂同青云商议,拜辞江老爷与夫人,进京去见公子。江章知留他无益,遂写了书信与他二人,书中细细说知缘由,又说小姐临去之言,尚有遗书故物,要状元到家面言面付。野鹤身边有公子与小姐的书,不便送出,只得带在身边,要交还公子。二人拜别而行不题。

  却说蕊珠小姐在父母面前,不敢啼哭,今见父母别后,一时泪出痛肠,又想起双星今世无缘,便泪尽继血,日夜悲啼。同船女子再三劝勉,小姐那里肯听,遂日日要寻自尽。争奈船内女子甚多,一时不得其便,只得一路同行。就时常问人,今日到甚地方,进京还有多远,便终日寻巧觅便,要寻自尽不题。

  却说双星赍了皇命敕书,带领跟随晓夜出京。早有府县官迎接,准备船只伺候。双星上了船,烧献神祗,放炮点鼓,由天津卫出口,到琉球、朝鲜、日本去了。

  却说姚太监,同着许多幼女,一路兴兴头头。每只船上分派太监稽查看守,不一日到了天津卫地方,要起早进京,遂分付各船上停泊。着府县官,准备人夫轿马。争奈人多,一时备办不及,又不便上岸,故此这些女子只在船中坐等。这日江蕊珠小姐,忽见船不行走,先前只道是偶然停泊,不期到了第二日还不见走,因在舱口,问一个小太监道:“这两日为何不行,这是甚么地方,进京还有多远?”小太监笑嘻嘻的说道:“这是天津卫地方,离京只有三日路了。因是旱路,人夫轿马未齐,故在此等了两天。不然,明日此时,已到家了,到叫我们坐在此等得慌。”

  小姐听完,连忙进舱,暗暗想道:“我一路寻便觅死,以结双郎后世姻缘,不期防守有人,无处寻死。今日天假其便,停船河下,若到了京中,未免又多一番跋涉。我今日见船上众人思归已切,人心怠惰,夜间防范必然不严,况对此一派清流,实是死所。何不早葬波中,也博得个早些出头。但我今生受了才色之累,只愿后世与双郎,做一对平等夫妻,永偕到老,方不负我志。”又想道:“双郎归来,还只说我无情,贪图富贵,不念窗前石上,订说盟言,竟飘然入宫。殊不知我江蕊珠,今日以死报你,你少不得日后自知,还要怜我这番苦楚。若怜我苦楚,只怕你纵与彩云成亲,也做不出风流乐事了。”想到伤心,忽一阵心酸,泪流不止,只等夜深人静寻死,不题。

  却说青云、野鹤二人,拜了江章与夫人出门,在路上闲说道:“从来负心女子痴心汉,记得我家公子自从见了江小姐,两情眷恋,眠思梦想,不知病已病过了几场,指望与他团圆成亲,谁知小姐今日别抱琵琶,竟欢然入宫去了。我如今同你进京报知公子,只怕我那公子的痴心肠,还不肯心死哩。”二人在路说说笑笑,遂连夜赶进京来。

  这日也到了天津卫,因到得迟了,二人就在船上歇宿。只听得上流头许多官船,放炮起更,闹了一更多天,方才歇息。青云、野鹤睡去,忽睡梦中见一金甲神将,说道:“你二人快些抬头,听吾神分付:吾乃本境河神,今你主母有难投河,我在空中默佑,你二人可作速救他回蜀,日后是个一品夫人,你二人享他富贵不小。”

  二人醒来,吃了一惊,将梦中之事,你问我、我问你,所说皆同。不胜大惊大骇,道:“我们主母,安然在家,为何在此投河?岂非是奇事?”又说道:“明明是个金甲天神,叫我二人快救,说他是一品夫人,难道也是做梦?”二人醒了一会,不肯相信,因又睡去。金甲神又手执铜鞭,对他二人说道:“你不起来快救,我就打死你二人!”说罢,照头打来。二人看见,在睡梦中吓得直跳起来,道:“奇事,奇事。”遂惊醒了。

  船家问道:“你们这时候还不睡觉?我们是辛辛苦苦要睡觉的人,大家方便些好。”青云、野鹤连忙说道:“船家你快些起来,有事与你商量。倘救得人,我们重重谢你。”船家见说救人,吓得一毂辘爬了起来,问道:“是那个跌下水去了?”青云道:“不是。”遂将梦中神道托梦二次叫救人,细细说了一遍:“若果然救得有人,我重重谢你。”船家听了也暗暗称奇,又见说救得人有赏,连忙取起火来,放入舱中。叫起妈妈,将船轻轻放开,各人拿了一把钩子,在河中守候。

  却说那蕊珠小姐日间已将衣服紧紧束好,又将簪珥首饰金银等物俱束在腰间,遂取了一幅白布,上写道:身系浙江绍兴府太师江章之女,名蕊珠,系蜀中双星之妻。因擅才名,奸谋嘱选入宫,夫情难背,愿入河流。如遇仁人长者,收尸瘗骨,墓上留名,身边携物相赠,冥冥中报感无尽。

  小姐写完,将这幅白布缝在胸前,守至二更,四下寂然,便轻轻走近窗口,推开窗扇,只见满天星斗,黄水泛流。小姐朝着水面流泪,低低说道:“今日我江蕊珠不负良人双星也。”说罢,踊身望水中一跳,跳便跳在水里,却象有人在水底下扶他的一般,随着急波滚去,早滚到小船边。

  此时青云、野鹤同着船家,三个人、六只眼,正看着水上,不敢转睛,忽见一团水势渐高,隐隐有物一沉一浮的滚来,离船不远。青云先看见,连忙将挠钩搭去,早搭着衣服一股,野鹤、船家,一齐动手,拖到船边。仔细看去,果然是个人,遂连忙用手扯上船来。青云忙往舱中取火来照,却是一个少年女子,再照着脸上看去,吃了一惊,连声叫道:“呀,呀,呀!这不是江小姐么,为何投水死在这里?”

  野鹤看见,连忙丢下挠钩来看道:“是呀,是呀。果然是小姐。”青云、野鹤慌张,见小姐水淋淋的,气息全无,又不敢近身去摸看。那船家见他二人说是小姐,知是贵重之人,连忙叫婆子动手来救。只因这一救,有分教:远离追命鬼,近获还魂香。不知小姐性命果是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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