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豪爽(2)


  郑太穆郎中为金州刺史,致书于襄阳于司空ν,傲睨自若,似无郡僚之礼。书曰:“阁下为南溟之大鹏,作中天之一柱。骞腾则日月暗,摇动则山岳颓。真天子之爪牙,诸侯之龟鉴也。太穆幼孤,二百余口,饥冻两京。小郡俸薄,尚为衣食之忧,沟壑之期,斯须至矣。伏惟贤公息雷霆之威,垂特达之节,赐钱一千贯,绢一千匹,器物一千事,米一千石,奴婢各十人。”且曰:“分千树一叶之影,即是浓阴;减四海数滴之泉,便为膏泽。”于公览书,亦不嗟讶,曰:“郑君所须,各依来数一半。以戎旅之际,不全副其本望也。”又有匡庐符山人,遣童子齐书,乞买山钱百万,公遂与之,仍加纸墨衣服等。又有崔郊秀才者,寓居于汉上,蕴有文艺,而家贫。与姑婢通,其婢端丽,解音律,汉南之最也。姑贫鬻婢于连帅,爱之,以类无双(原注:无双即薛太保爱妾,至今图画观之),给钱四十万。郊思之不已,即强就府署,愿一见焉。其婢因寒食节来从事家还,值郊立于柳阴。马上连泣,誓若山河。崔生赠之以诗曰:“公子王孙逐后尘,绿珠垂泪滴罗巾;侯门一入深如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。”或有写郊诗于公座,公睹诗,令召崔生,左右莫之测。及见郊,曰:“‘侯门一入深如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,’便是君制也?四百千小哉,何惜一书,不早相示!”遂命婢同归。至于帏幌奁匣,悉为赠饰之物。有客自零陵来,称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,公遽命召焉。戎不敢违,逾月而至,及至,令唱歌,歌乃戎使君送妓之诗。其辞曰:“宝钿青蛾悲翠裙,妆成掩泣欲行云;殷勤好取襄王梦,莫向阳台梦使君。”公曰:“丈夫不能立功业,为异代之所称,岂可夺人爱姬,为己之嬉娱。以此观之,诚可窜身于无人之地。”遂以缯帛赆行,为书谢零陵守。

  李尚书翱,潭州席上有舞柘枝者,颜色忧悴。殷尧藩侍御当筵而赠诗曰:“姑苏太守青娥女,流落长沙舞柘枝;满坐绣衣皆不识,可怜粉脸泪双垂。”李公诘其事,乃故姑苏台韦中丞爱姬之女也。李公曰:“吾与韦族,其姻旧矣。”速命更舞衣,即延入与韩夫人(原注:吏部之侄)相见。顾其言语清楚,宛有冠盖风仪,遂于宾榻中,选士嫁之。舒元舆侍郎闻之,赠李公诗曰:“湘江舞罢忽成悲,便脱蛮靴出绛帷;谁是蔡邕琴酒客,魏公怀旧嫁文姬。”李尚书初守庐江,有重系者当大辟,引虑之时,启曰:“昔于群小,专习一艺,愿于贵人之前试之。”乃曰:“长啸也。”公命缓系而听之,曰:“不谓苏门之风,出于赭衣之下。”遂蠲其罪。后镇山南,夜闻长笛之音,而浏亮不绝。问:“是何人吹也?”具云:“府狱重囚。”令明日引来。官吏递相尤怨,夜使囚徒为乐,罪累必深。及至,公曰:“汝之吹竹已得其能。少不事农桑,可为伶人耳。”卒岁而怜愍之,便令奔去。

  李相绅督大梁日,闻镇海军进健卒四人,一曰富仓龙,二曰沈万石,三曰冯五千,四曰钱子涛,悉能拔橛角觚之戏。翌日,于球场内犒劳,以老牛筋皮为炙,状瘤魁之脔(原注:魁,酒缸也,盛一斗二升。多以樽槐瘤为之,或铜铸也)。坐于地茵,大柈令食之。万石等三人,视炙坚粗,莫敢就食,独五千瞑目张口,两手捧炙,如虎啖肉。丞相曰:“真壮士也,可以扑杀西域健胡。”又令试戏,仓龙等亦不利,独五千胜之。十万之众,为之披靡。于是独留五千,仓龙等退还本道。语曰:“壮儿过大梁,如上龙门也。”城北门常扃,锁不开,开必有事,公命开之。骡子营骚动军府,乃悉诛之,自此遂安也。李公既治淮南,决吴湘之狱,而持法清峻,犯之者无宥,有严、张之风也。狡吏奸豪,潜形匿迹。然出于独见,寮佐莫敢谏之。李元将评事及弟仲将尝侨寓江都,李公羁旅之年,每止于元将之馆,而叔呼之。荣达之后,元将称弟、称侄,皆不悦也;及为孙、子,方似相容。又有崔巡官者,居郑圃,与丞相同年之旧,特远来谒。才到客舍,不意家仆与市人有竞。诘其所以,仆曰:“宣州管驿崔巡官。”下其仆与市人,皆抵极法。令捕崔至,曰:“昔尝识君,到此何不相见也?”崔生叩头谢曰:“适憩旅舍,日已迟晚,相公尊重,非时不敢具陈卑礼。伏希哀怜,获归乡里。”遂縻留服罪,笞股二十,送过秣陵。时人相谓曰:“李公宗叔翻为孙子,故人忽作流囚。”邑人惧祸,渡江过淮者众。主吏启曰:“户口逃亡不少。”丞相曰:“汝不见淘麦乎?秀者在下,糖比随流;随流者不必报来。”自此一言,竟无俞境者。又有少年,势似疏简,自云:“辛氏郎君,来谒丞相。”于晤对之间,未甚周至。先是白居易寄元相诗曰:“闷劝迂辛酒,闲吟短李诗。”且曰:“辛大邱度性迂嗜酒,李二十绅短而能诗。”辛氏郎君,即邱度之子也。因谓李公曰:“小子每忆白二十二丈诗曰:‘闷劝畴昔酒,闲吟廿丈诗。’”李曰:“辛大有此狂儿,吾敢不存旧乎?”凡诸宦族,快辛子之能忤,丞相之受侮。有一曹官到任,仪质颇似府公。府公见而恶之,书其状曰:“著青把笏,也请料钱;睹此形骸,足可骇叹。”左右皆窃笑焉。又有宿将,有过请罚,且云:“老兵倚恃年老,而刑不加,若在军门,一百也决。”竟不免其刑。凡所书判,或是卒然,故趋事者皆惊神破胆矣。初,李公赴荐,尝以《古风》求吕光化温,谓齐员外煦及弟恭曰:“吾观李二十秀才之文,斯人必为卿相。”果如其言。诗曰:“春种一粒粟,秋成万颗子。四海无闲田,农夫犹饿死。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中土。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先是元相廉察江东之日,修龟山寺鱼池,以为放生之所,戒其僧曰:“劝汝诸僧好自持,不须垂钓引青丝。云山莫厌看经坐,便是浮生得道时。”李公到镇,游于野寺,观元公诗,笑曰:“僧有渔罟之事,必投于镜湖。”后有犯者,遂不恕。复为二绝以示之云:“剃发多缘是代耕,好闻人死恶人生。祗园说法无高下,尔辈何劳尚世情?”“汲水添池活白莲,十千鬣尽生天。凡庸不识慈悲意,自葬江鱼入九泉。”忽有老僧谒,愿以因果喻之。丞相问:“阿师从何处来?”答曰:“贫道从来处来。”遂决二十,曰:“任从去处去。”至如浮薄宾客,莫敢候问,三教所来,俱有区别,海内服其才俊。

  李卫公佐武宗,平上党,破回鹘,自矜其功,于平泉庄置构思亭、伐叛亭以自旌。

  李丞相回,少尝游覃怀王氏别墅。王氏先世仕宦,子孙以力自业,待之甚厚,回深德之。及贵,王氏子齐其家牒求谒,不得通,于金吾鼓舍伺丞相出,拜于道左,久之方省,曰:“故人也。”遂廪饩之。逾旬,以前术衔除大理评事,取告身面授。旧制:大理寺官初上,召寺僚或在朝五品以上清资保识。王氏本耕田,宗无故旧,复邀回言之。回问:“有状乎?”对曰:“无。”又曰:“有纸乎?”曰:“无。”“袖中何物?”曰:“告身。”即取告身署曰:“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李回识。”仍谓诸曹长曰:“此亦五品以上清资也。”

  宣宗幸苑中,回顾仗外舍屋际,有倚竹一竿,可见者止尺余,去御马百步外。遂命弓横综,上挟矢曰:“朕以法制威天下,而党羌穷寇,敢来干我,连年兵不解。我今射此竹,卜其济否。”左右耸观。上攘袖挽弓,一发洞其竹,分而为二,矢贯于外。左右呼万岁,贺于马前。未逾月,羌果灭。

  裴相为宣州观察,朝谢后,闲行曲江;荷花盛发,与省ト诸公同游。自慈恩至紫云楼下,见五六人坐水次,裴与诸人憩于旁。中有黄衣,饮酒轩昂,笑语轻脱。裴稍不平,问曰:“君所任何官?”对曰:“诺,即不敢,新授宣州广德县令。”复问裴曰:“押衙所任何职?”曰:“诺,即不敢,新授宣州观察使。”于是奔走而去,一席皆欢,闻者大笑。左右访于吏部云:“有广德县令,已请换罗江令矣。”宣宗在藩邸闻之,常与诸王为笑乐。及即位,裴为丞相,因书麻制回,谓左右曰:“诺,即不敢,新授中书侍郎平章事。”

  长孙赵公朝宴,酒酣乐阕,顾群公曰:“无忌不才,幸遇休明之运。因缘宠私,致位上公,人臣之贵可谓极矣。公视无忌,何如越公?”(原注:杨素有大功,封越公)或对曰:“不如。”或曰:“过之。”公曰:“吾自揣诚不羡越公。越公之贵也老,而无忌之贵也少。”

  李太师光颜女未聘,从事许当及幕僚因从容次,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,冀其选拣。谢曰:“李光颜,一健儿也,遭遇多,偶立微功,岂可妄求名族?已选得一婿也,诸贤未见。”乃召客司小将指之曰:“此即某女之婿也。超三五阶军职,厚与金帛,足矣。”

  浑太师瑊,年十一,随父释之防秋。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戏问:“将乳母来否?”其年立跳功。后二年收石堡城,收龙驹岛,皆有奇数。

  马司徒讨李怀光,自太原引兵至宝鼎下营,问其地名,曰:“埋怀村。”大喜曰:“擒贼必矣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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