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义侠类二8


  ◎杨大头使酒任侠

  杨大头,亳州某村之屠者,以头大得名。尚气力,使酒任侠,横于亳。亳之恶少年尝伺其独行,群掩而踣之,具水火炮烙,惨毒甚,终闭口无一言,众由是服之,奉为魁。时粤寇扰大江南北,而西北复有回捻,大头因拥其党众结砦某山,富人避兵来者,声言保护,多胁取赂金,众称之曰将军,自此不复屠矣。有劝之扩张势力者,皆不听。楚师讨苗沛霖,大头辄要取其饷。已而苗氏灭,杨惧,诣官军谢罪,遂被杀。

  大头名成,其父固文童,年五十,求入泮不可得,及生子,期其成名,故名之曰成。然性奇鲁,读数年不能识一字,得间,则窃从屠沽儿游。父责之,终不改,乃愤死,大头遂为屠,其始亦一无赖耳。会所居村谣传捻寇且至,村人惧,各弃家而走山。山去村才五六里,林壑深窈,有石洞,可容数百人,当是时,成亦在众中。事起仓猝,不及裹糇粮,居一日,饥渴甚,登山巅,望村中炊烟缕缕,群以为捻果至,益不敢下。

  夜半大雨,众掬饮之,得稍解渴。成语其徒曰:“贼三日不退,吾侪纵能求食四方,妻子皆饥馁死矣。昼间炊烟不多,捻必未至,恐为土寇,即至者亦一分队尔,吾侪壮丁可数百,亦足以制之。今大雨,彼必无备,可一战也。”乃持刀而先,众中有胆者从之,得三十余人,人持竿或斧或刃。

  至村前,寂无声息,成独入村探望。顷之出,麾众以往,则捻二十余人方酣卧巨室中。众入,始惊起格斗,成手杀五人,余慑伏莫敢动,遂尽执之。讯知寇将三日后来,此其侦者也。成得状。即刲之如羊豕,而尽迁粮糗器具入山,空其村。三日后,捻果至,成豫置酒食于村中以毒之,又藏火药灶中,捻多死,而村亦毁,遂引去。由是得名,归者益众。成遂造枪械,冶五兵,分其众,半耕耨而半守望,更迭相代,竟无恙。

  涡阳某氏子方迎娶,及吉期而寇至,一家皆逃依成,新郎亦被掳去。妇有色,成强取之,妇大哭,诉称有夫。成问夫何在,曰:“捻掳之矣。”成笑曰:“易事耳。”即夕遣归。不三日,其夫忽自至,自言捻遣来为侦,因幸得脱,而不知成所为也。

  兵乱之际,有妇姑母子避难来奔者,其子溺妇言,负之行,而弃母于道,追呼之不应,乃息于道旁。寇至,见为老妇,舍之,其邻人见而哀焉,扶以免。他日,子复逐其母,且迁怒邻人,邻人告成。成召其子,温酒于壶,篝火于炉,以待之。

  既至,不复讯,亲割其肉,炙以行酒,帐下百人同时举刀,顷刻肉尽,呼号犹未绝也。执其媳,榜之百,配圉人,而廪给其母,以是众称公明。然驭下严酷,虽故人,一言不合,辄戮之。又终岁以蓄积耕种为事,稍有壮心者不能耐,皆去之。方苗之败,其帐下闻之,亦多欲执成献功者,成微知之,故自首以求免,而不知适絓于祸,盖非始计所及也。

  ◎小镜子欲除贪吏

  小镜子,上海富室徐友山之火夫也,性任侠。友山工诗,善书画,尤娴经史,暇日,恒为小镜子述历代兴亡事,辄感奋。一日,小镜子忽语徐曰:“今天下困苦若此,有崛起草泽间者,吾当为之前驱,扫除贪吏也。”徐戒之曰:“吾家夙以富闻,汝谰言如此,破吾家者,必汝也。汝不能忍,其速去。”

  小镜子至是遂不敢声,然主仆之情,则未尝稍疏。粤寇构难,苏常无应者,乃与无赖谋,仓猝起事。城中无一卒,遂杀县令,而苏松太道乘间遁。小镜子自命为天下大招讨,令徐为军师,无赖不用命,刼居民财货殆尽,所存者,惟洋泾桥近旁洋楼数幢,时人有“天下大招讨,不过洋泾桥”之谚。

  据城凡十三月,官兵至,不敢前。继见城内无动静,乃破门入,实则匪早绝迹,小镜子亦不知所往矣。徐尚存,官兵乃械徐,送之江宁,不待刑,自刎死。

  ◎徐树人赆严问樵

  咸丰时,丹徒严问樵太史保镛弱冠为名解元,春官报罢,暮秋始出都。行至山东,旅橐告罄,时通州徐树人中丞宗干方为泰安守,初未识面,因书一联使人投之云:“千里而来,徐孺子可能下榻;一寒至此,严先生尚未披裘。”徐亟迎入署,盘桓数日,濒行,赠五百金。逾年,严成进士,入词馆。

  ◎郭壮武以博资济人急

  郭壮武公松林性豪迈,喜博。未显时,除夕尝与人博,获镪累累。既而同博有痛哭者,询之,则负人巨金,以百金作孤注,一蹶而不振也。郭得实,恻然悯之,即以所获与其人。踉跄返家,索逋者正列坐以待,郭狂笑,即偃卧败絮中,索逋者无如何,乃诟詈去。

  ◎王古愚除患释难

  咸丰时,吴有剧盗,勇悍绝伦,自以为万夫莫敌,苏抚欲捕之,亦束手。时宜兴有王古愚者,精拳勇,家贫,授徒自给。貌陋甚。曾联合文艺有拳勇者共十人,读书讲艺,人称北郭十子。而无锡某即苏抚门下士,会盗诣抚,欲贷万金,抚方踌躇,某遂以古愚荐。

  抚见其貌不扬,使教其子,古愚怏怏不自得。尝自习其技于月下,抚乃与谈除盗事,古愚曰:“某之来,为盗也。今置而不问,是知某之无能也。愿得一见盗。”抚曰:“此非易事,事败,我休矣。”古愚曰:“无害也。我一见其人,即知其技之高下。技而高也,我纵之,技而下也,我决之,与公无与焉。”

  抚不得已,折简招盗,盗果至。古愚觇之,曰:“此可擒也。惟我一人敌盗,盗必死,苟盗之从者多,吾彼此相击,恐盗且逸焉。假我二十人伏幕中,我以掷杯为识,俾二十人羁其从者,我一人敌盗,盗必擒矣。”抚从之。古愚乃易青衣,伪为童仆侍酒状。俟抚出,即掷杯于地,二十人皆出,盗之从者不得逞。

  盗知事急,即拊几一跃,欲破屋而遁,古愚亦跃从之,持其足,力分其尸为二,掷于地,并除从者,于是吴中盗害以除。抚嘉其功,思有以酬之,古愚笑曰:“天下之所贵为士者,除患释难,平危乱而无所取者也。惟愿君此后不以貌取人,世之有能者,皆在布衣风尘中耳。”遂辞归。

  ◎李抚民假明某以资

  李抚民者,豫章人,以卖笔来往粤西。粤西鹾贾某,以其勤慎,荐之为商伙。阅数载,积资数千金,因谋归娶。既行,舟泊漓江,闻邻船有长叹声,竟夕不寐。访其傔从,告曰:“主人隶旗籍,以主事出为直隶州,分发来此。客冬权西隆令,不幸以灾祲,亏帑半万,将登白简耳。”李心动,曰:“我代筹之,何如?”主人即延入,告曰:“仆明姓,以交代上省,君能代谋,幸甚。”李曰:“幸有余资,方谋归计,今君适有急用,数亦尚可摒挡,得缺归楚,无妨也。”即倾橐畀之。明欲立券,李曰:“勿尔,我非权子母者。”乃结为异姓兄弟,且曰:“兄乍到粤,苦无相识,弟能从我游乎?”李曰:“诺。”乃偕往桂林,为之措置。

  居数月,新抚军来,则明之戚也,即檄署浔州府。时盐务废弛,革商追引,明知李深悉盐务,即以委之。不数年,赀已巨万,久之,富甲一省矣。即娶于粤,营别业焉。遇豫章人流落者,必周之,曰:“吾不敢忘一伞一幞时也。”当道沈滞者有所诿諈,亦必应,曰:“吾无以报明,此所以志也。”其子秉铨后为浙江金衢严道。

  ◎杜宪英为人除盗

  咸、同间,汴有女子杜宪英者,为周某妻,尝与周分领土兵御粤寇。周为寇所掳,三年不归,宪英母又殁,乃以钱数万买得一婢,阔面长身,膂力甚壮,教以武事,从己出游阜城连镇间,密访周消息,不得,又由皖北间道至江南。

  一日,泊舟江港,有富室子弟结商人賫赀贩运,而冒为士人赴试杭州者,系缆于宪英舟之左。岸有僧,宽衣大笠,趺坐击木鱼,别以短杖担衣钵,置之身旁,目眈眈视女。宪英转视群商,久之,太息去。远闻觱栗数声,已而岸上有二三士人,散步徘徊,群商方欲结纳士人,为偷漏关税计,揖而邀之舟中,煮茗闲话,各通姓名里贯已。

  士人纵论天下事,杂以文字科名语,农商语,兵语,青楼谐谑语,群商于卖买经纪外,瞪目不能发一辞。士人曰:“吾辈一见如故,意气极相得,公等果将赴试耶?”中一商曰:“实不相欺,薄有赀货,前途关卡多,仰藉大力庇荫,得免税金,抵浙必厚报也。”士人曰:“饮啄前定,萍水因缘,此小事,何论报乎?”拱而别,注目宪英舟。

  群商喜甚,各以言语相调笑,亦目之。时婢在后舱假寐,宪英怒目语曰:“身死财丧之不知,犹窃视闺眷耶?”群商闻之大惊,密语久之,疑宪英为盗船,长跽求免。宪英哂曰:“吾船无盗,适与君等共语船中,及向之趺坐岸上者,乃真盗也。君等家拥巨资,日处醉梦中,不见天日,岂知世路险巘哉?”众诺诺。又曰:“处世需才,即兵戈扰攘中,挟赀远行,亦非大有才者不可。苟自度无其具,宁坐闺中弄稚子,毋以买命钱空饵虎狼也。今身死财丧之不知,犹窃视闺眷耶?”群商曰:“且为奈何?”女呼婢出,曰:“此吾前锋燕支将军也。诸君畏怯者,请避岸上,否则安卧以待,慎勿露声影,吾二人尽力当之,视诸君时命何如耳。”及夜,又闻觱栗声甚近,女曰:“是矣。”群商不敢出,亦不敢卧,急闭舱门,灭火屏息。

  时残月初出,繁星丽空,略辨人影,两岸芦苇瑟瑟作声。宪英念迎斗则彼众我寡,不易制胜,不如待其来,出不意以刺之。与婢约曰:“昏夜不辨彼此,以髻上明珠映月光为记。”未几,贼果先登商舟,前二人不可识,其第三人,僧也。昂首四顾,遽夺商船门。宪英手利剑,径前刺之,应手而仆。其二人大叫曰:“上。”则竞趋宪英舟。

  宪英挥剑,旋绕如练,婢手双铁椎自其后突出,光耀上下如转球。贼方避剑,不虞婢椎之出也,左右扑刺,落水死。鏖斗方急,商船后舱呼贼至,婢跃登蓬顶,左臂适中贼枪,忍痛弃椎易刀连斫之,贼亦负痛狂奔,东西分窜去。

  于是发火四照,船头蓬顶,皆血渍。群商闻声,亟出谢,人人面如土。宪英叱之去,使婢裹创卧,而独坐待旦以备之。明日,将解缆,逆风大作,及午,有楼船十数自上游乘风而来,亦泊港外,探之,始知某营总兵官王某帅师巡缉盗贼者也。军士先诘商船,群商曰:“赴试。”曰:“赴试何以载货,毋乃盗乎?”商曰:“我非盗,乃遇盗幸免者耳。”次诘宪英船,未及答,商曰:“是即杀盗救吾属者。”军士见两女子无一男丁,群商又不类士子状,疑其踪迹,琐琐盘诘。宪英怒曰:“何多言,我乃手杀左山虎之中州杜宪英也。问我何为?”

  语未毕,忽有一人自楼船跃登宪英舟,问曰:“英娘不识我乎?”女目之,方面伟躯,貌似相识,而鬑鬑有须矣。其人曰:“我即河南周某,今帅兵缉盗过此,不意遇卿。”女犹不敢遽应,周乃曰:“卿不忆嵩山射虎时耶?”女曰:“弓衣金弹何在?”周曰:“置之洛水犀腹中。”盖当时闺中隐语。问答既合,宪英不觉泣下,曰:“妾为君子力已至矣。幸神明垂佑,相见于此,顾何以不周而王也?”

  周乃告以被虏后,说贼投降,主将王某爱之,使从己姓,授守备,从征江皖,历保今职,赏花翎,赐勇号,且以提督记名矣。周问宪英何时渡江,婢为何人,宪英言未半,诸商请见军门,叩首船头,谓受夫人活命恩,愿献五百金为寿。宪英坚不受,谢之去,属以后小心,谓不能复遇我矣。群商皆感泣。周既了巡缉事,即日引疾解官,携宪英偕隐嵩山,读书种菜以为乐。婢归,适某千总,勇过其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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